我在那个地方坐了好长时间,屁股都把草地焐热了。一条响尾蛇向我爬来,这种动物总是冰凉的,会钻进你的床里来取暖——如果你能容忍的话。我听到它在风声中拖着身躯爬行的飒飒声,就假装老鹰扑翅,吓得它掉头走开了。
就这样,我,杰克·克拉伯,成了一名沙伊安勇士,掌握了挽弓射箭的本领,被割了一次头皮并让人用巫术治疗,有了一个不会讲英语的老野蛮人当我爸,一个棕肤的胖女人当我妈,一个脸上涂了污泥或颜色,我难以见其真面目的兄弟,住在蒙皮的帐篷里,吃的是小狗肉。天啊,可真够怪的。
这就是当时掠过我的脑海的想法,其核心还是白人的。在伊万斯韦尔曾经和我一起嬉戏的小伙伴们绝对不会相信,我们车队的人也不会的。他们只知道我是个平庸之辈,但不至于不可救药。在我获得大捷的那天晚上,我坐在草原上深感羞惭。除去我那在车队中惨遭横死的有点疯疯癫癫的生身父亲,你在城里很少能发现有人不认为印第安人比黑奴还要低下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声响,还以为是那条响尾蛇改变了主意,再次开始了它那缓慢而执著的爬行呢。它会想到,在这深夜里老鹰在这里干什么,就会返回来试试运气,接近那股热气。
原来是“幼熊”坐到了我的身边。这表明,只要想想就清楚了,身处大草原当中,白人有多么危险。我根本没听到他过来,来者若是敌人,我那刚治好的头皮就又要被割去了。
他坐在离我差不多七英尺远的地方,目光凝视着黑夜,我猜他是在想红种人的事。我没有说话。最后他看着我这边说:“嘿,过来!”
“我先来这儿的。”我说。
“我有些东西给你,”他说,“你过来拿。”
到此刻为止,我虽然救了他一命,却没拿过他的任何东西。因此我只是转过脸去,他便直接爬过来了。
“给,”他说,“这儿有一件礼物给‘小大人’。”
我看不见他握在背后的是什么,就凑过去看。他把那个克劳人毛茸茸的大头皮推到我面前,放声大笑。
“你干了一件蠢事,”我告诉他,“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傻瓜。”
他放下头皮,两臂撑着往后一靠。
“我还以为这是个挺不错的玩笑呢。”他说,“这是块挺漂亮的头皮,还用麝香熏过呢。你要是不信,就闻一闻。这是你的。我割的,但应该属于你。你杀死了他,救了我一命。要是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我一定做。你可以拿走我的马和最好的毯子,我还可以照看你的马匹。”
我还在为他做的蠢事恼火。尽管这是地道的印第安人的玩笑,但表明了一种恶俗,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就更糟糕了。一时间我没有接受他显而易见的友好示意。
“你知道,”我说,“沙伊安人是不会因为被人救了命而给人报酬的。”
“是啊,”“幼熊”死气沉沉地低声回答,“可你是小白人啊。”
在沙伊安人嘴里并没有骂人话,最难听的侮辱人的字眼也就是管一个人叫女人或胆小鬼之类。哪怕我当时怒气冲冲,我也根本没想到用这种字眼称呼“幼熊”。何况,他说的确实在理。其实我自己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可是你也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感觉:有些女人让你上身会接受报酬,但不叫“妓女”。
这个印第安人这句话击中了我的要害,那便是:我能想象的最坏命运就是我不是沙伊安人。他确实伤害了我的感情。我应该按照印第安人的做法接受头皮,气咻咻地快步走开,等着他道歉。就凭我当时在部落里的崇高荣誉,他也非道歉不可。事实上,“熊”对自己的说法也是将信将疑。他嫉妒心盛,故此把他能想到的最肮脏的侮辱语言泼到我身上。如果我想占上风,就可以接过话来反击他:我已经证明,我是沙伊安人,他也应该证明这一点。
不过,我只是怒气冲冲地说:“不错,你这傻瓜。既然能用命来偿还,你就欠了我一条命,你不能用头皮、毯子或者你的马匹来付报酬,只能用命来偿还。我什么时候想要一条命,我会告诉你的。”
他把那克劳人的头皮别在腰带下,站起身。
“我听明白了。”他说完便返回营地了。
我已经说了,由于我气急败坏,就想把事情闹大。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那么讲的意思。可能是孩子气的吓人话吧。我自己把这件事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清楚地记得“幼熊”不喜欢我。过了一段时间,连这一点也忘了,因为我再没见到这方面的新例证。他不再向我射箭,也不再往我的马鞍下放石子,倒像是尽量装着把我当作一个地道的沙伊安人,原先他可是竭力要证明我不够格的。
可是要点在于,他从来没忘记我在“粉河”边那道土岗上说过的话。大约二十年后,在距我们当晚坐着的地方差不多五十英里远的地方,他一点不少地报偿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