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微笑着，丰满的下唇上面是较常人要小的牙齿。她眼睛看着我，嘴里却和潘洼拉克说着话。

“我看他以前没见过客厅。”她用金丝绒般柔软的声音说。“你坐下好吗，杰克？就坐这儿，”她的手指着罩着绿色长毛绒面的一个长沙发，“这叫做鸳鸯椅——双人沙发。”

潘洼拉克在气管里哼了一声，倒不是生气，而是有点恍惚。

我说：“不啦，谢谢你，夫人。”

随后她问我想不想要一杯牛奶和一块点心。

我最不想要牛奶了，若说我曾经有这种爱好，也早就舍弃了。但一想到要在这栋房子里有个朋友，最好顺着这姑娘的心意，便跟着进了厨房，也借机至少摆脱一阵潘洼拉克。此时他进了客厅一侧的房间里，他在那里写他的布道词，有时还念出声。你能听到他低沉的嗓音穿过木板墙壁，震得满屋子的玻璃制品叮当直响。

我在厨房见到了另一个人，对我十分友好。她是个黑人，当然也只能态度谦恭。她虽然是自由人了，但并没有为此而得意忘形。我要告诉你，当时在密苏里蓄奴还是法律允许的。我猜想，一旦当过黑奴，就总会以为还会再次沦为奴隶。她的过分谦卑，让我有点心烦，怀疑她是否有些虚情假意。其实我和她原先在非洲手持长矛的祖父更有共通之处。这个厨娘名叫露西，她的丈夫就在外面干活——割草之类的杂务。他叫拉文德，也是个自由人。他俩住在马厩那边的一间小屋里，有时候半夜里我能听到他们争论什么。

我以为是潘洼拉克女儿的那个白人妇女，原来是他的妻子。她比我早先想的年龄要大五六岁，而他也比我想象的要小上这么多，不过他们之间仍有一段不小的年龄距离。第一天下午我已经在想他在她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得承认，我至今也没闹明白。我推测这是那种父母之命促成的婚姻，因为她爸是个法官，这样的人是不会要一个小酒馆的店主当女婿的。

潘太太在我喝牛奶的时候就坐在桌子对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对我早年生活的兴趣，至少她看似好奇。她是第一个问及我的冒险经历的人，这种询问出自密苏里定居点的一个优雅白人女性之口，使我惊讶不已。而那个黑人露西，虽然不断地发笑，说着“天啊”，却丝毫没有丧失警觉，我知道她一定把我当成大骗子了。

我心里清楚，我的故事里有些好东西，所以没有一下子都讲干净。我竭力照着随军牧师的太太演示给我的姿态吃东西。我头一次在餐桌旁就座时，曾用手从盘子里抓肉。现在我明白多了，我把潘洼拉克太太给我的点心切成一块一块的，用叉尖小心地叉上，送进嘴里。

我吃喝完毕之后，她说：“你不知道我们有你和我们一起生活是多么高兴，杰克。这栋房子里再没有别的年轻人了，你的到来让太阳照进了这个家。”我认为这话说得很中听。

接下来她带我去买了一些新衣服。她自己买了女帽和阳伞。她和我走在城里商业区中，那地方不远，而且我记得是10月初的好天气。我们遇到许多潘洼拉克太太的熟人，她们呆望着我，有时跟她问问我的身份。那些女人一般都咯咯地说话，还带点傻笑，不过我也从某些人的目光中看出了挑战的意味，她们都是老姑娘、教师、图书馆管理员，等等。因为我五年来都没有正经理过发，尽管我竭力做出体面的样子，表情大概令人生厌。

至于我们遇到的男人，我不信有谁事后能够说出我的高矮，因为他们都死盯着潘洼拉克太太。她对他们有相当的魅力。我想我在描写她时不够出彩，那只是我第一天的个人看法。由于我在印第安人中间生活了多年，所形成的对女性的基本喜好是黑头发，深色眼睛。她应该也算作我的养母，因此我没怎么把她看作一个妇人。但是应该公正地说，我觉得在白种男人的眼里，潘洼拉克太太绝对是个美人。我们那天下午遇到的大多数男人的举止，就像只要她一吩咐，他们就会跪下伸出舌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