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甚至没用刀子刮他一下。就当时的局面而论,我最终要是不抬脚,他会憋死的,因为我踩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来,脸都憋紫了。但我毕竟不是印第安人,心想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于是就收起我的短刀,捡起我的课本,扬长而去。
我到家的时候,耳下的腮帮处肿了起来,如同填满了一嘴的坚果。潘洼拉克太太一眼就看了出来,并且说:“啊,杰克,我得带你到牙医那儿去了。”
我说用不着,那儿碍不着智齿的事。当时我们正待在客厅里,她平日就在那儿给我辅导功课。从上课的目的来看,那地方并不是住宅里最好的地点,因为可以听见神甫在隔壁的书房里叨咕,不过我猜想她以为我喜欢那地方。
这时她问起我是怎么回事。她那天穿了一身浓艳的蓝色衣裙,配她十分得体,尤其在她忧郁的目光落到衣裙的暗处时更是如此。年末的时候,野牛草变成了茶褐色,当你爬到斜阳照射的高处时,那就是她发色的暗处。我们像往常一样,并肩坐在那个长毛绒面的鸳鸯椅里。我尽量离她远一点,因为坐在那样一位美妇身边,我总担心自己身上还有味道,尽管我住进潘洼拉克家中之后,不管需要不需要,我每周六都要洗澡。
“打了一架,”我说,“一个男孩打了我那里一下。”
她惊得把嘴张得圆圆的,半晌都没合拢,这样就让人看到了她粉唇里面的一排玉齿。这时她把冷冰冰的手放到我的后背上。是啊,她在尽量做一个母亲,其实并不当真懂得如何才是。对于打架,要是孩子没受伤,就要作为母亲打上一下,若是受了伤,则要作为医生看护一下。可是潘太太认为打架是坏事,因为她对一切都抱有一种理想的观念。
这时我只好帮她一把了:我把目光落到她鼓鼓的胸脯上,把她的手举到我的腮帮旁。
“打得不轻啊,”她说,“可怜的杰克。”你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吗,我说不清主动的是她还是我,反正很快我的脸就贴到了她的胸口上,我的太阳穴便随着她的心跳砰砰直响。
我猜你一定在想我是个多么不知羞耻的小家伙。唉,随你怎么想吧,可是别忘了潘洼拉克太太只比我大十岁左右啊。我很难把她当成妈,可是此前我一刻也没想过她是个女子,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说起理想主义,我自有一套想法。我曾经说过,沙伊安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战斗和性生活同样消耗精力,不打仗时才会动情。城里大多数脑满肠肥的商人,与印第安勇士相比,才是真正的色魔。和我年纪相仿的白人男孩已经逛妓院或睡女仆了。
由于我无所事事,只有学习——我对学者一无所知,但我应该把他们看作一群好色之徒。因为就我本人对脑力活动的体验而言,尽管我很感兴趣,但由于学习本身的看不见的性质,我学上一会儿就会感到紧张——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需要你绝对集中注意力——这时我就要想想姑娘,放松一下。
这就是当时事情发生的背景,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对潘洼拉克太太有过非分之想。你现在也不必胡猜乱想了,因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是个端庄的妇人:如果我从别的方面无从判断,起码可以从她硬邦邦的胸脯上感受到这一点。若是说有什么东西触痛了我挨过打的腮帮,那就是她的胸脯了,她的衣边缀满了鲸鱼骨。如果“牛坑女”把你搂在怀里,你就会觉得像是陷进了一个枕头里。
另一个情况是,当时有一小伙人来到了宅子——和我打架的男孩,他爸和一名警察。我估摸着是因为我怀揣凶器而准备将我绞死。
不过,潘太太毕竟还懂得一个母亲应该怎么做,在当时的情形下没法比她处理得更得体了。在处事落落大方上,可以这么说吧,她简直就是英格兰女王。
首先,她让那几个人待在厅堂,而她和我仍坐在鸳鸯椅上不起身。我的意思是说,她并没有说让他们待在外面,她就是有那种意志力。于是嘛,那个粗壮的警察就堵住了整个门口,那孩子的爸想说什么,就只好往一旁跨上一步。他俩不时地互相挤碰,我们根本看不见那男孩了。
“太太,”那警察说道,“如果对您不方便,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另找时间再来。”他等了一会儿,但潘洼拉克太太根本不予回答。“那好吧,我这儿有个孩子叫卢克·英格里什,开饲料店的霍拉斯·英格里什的儿子——”
“你身后的那位就是英格里什先生吗,特拉维斯先生?”潘太太说道。这时,那警察和穿着衬衫、背心和吊带的英格里什挨挨蹭蹭地互换了位置,弄得特拉维斯的警盔都掉到了地上。英格里什开口说:“是的,夫人,这件事里没有卷进任何个人的东西,神甫太太,因为我本人十分感激神甫多年来照顾我的生意,由我供应他所需的饲料——”
潘洼拉克太太冷笑着说:“我相信你指的是潘洼拉克神甫的马匹所需,是吧,英格里什先生,而不是说潘洼拉克先生要吃燕麦吧。”
英格里什皮笑肉不笑地喘着气,进一步露出了马脚。那警察把他推开,一步迈进门框。
“事情是这样的,夫人,”他说,“两个孩子好像是打了一架。一个孩子有一把刀,按照第一个孩子的陈述,说是他要像红肤人那样用刀割下另一个孩子的头皮。”他咧嘴笑着,“那当然是出了法律的圈儿。”
潘洼拉克太太说:“诗人告诉我们,是人就会犯错误,特拉维斯先生。我肯定英格里什家的男孩没打算对我亲爱的杰克动刀子,只不过是孩子气地威胁了一下。如果杰克肯原谅他,我是不愿意起诉的。”她看着我,问:“亲爱的?”
“就是。”我说。听到她头一次这么叫我,真觉得怪怪的。
“就这样吧,特拉维斯先生,”潘太太说,“就我而论,就这么了结吧。”她谢了他,便叫露西带他们出去了。
在这次精彩的表演之后,我觉得欠了潘洼拉克太太一份人情。噢,我想,即使当时我心里也清楚,她从来不是为我才这么做的,虽说像她那样聪慧的女人显然知道我有那把刀。她其实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哪怕是间接地对她横加指责。我是属于她的,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按照她的看法,就要对我全力保护。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无论是白种人还是红种人,具有她那种自我意识,那是一种力量,尽管你可以说用错了地方。若是用对了,她就会有一种男子汉的气概,不过谁都只会百分之一百一十地把潘洼拉克太太看作一位女性,哪怕你不会把她和你妈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