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罪孽(4)

小大人 作者:(美)托马斯·伯杰


我觉得说不清楚,但那一举动却是别人对我最真诚的一次好心善意。虽然我当时并没有垂头丧气,而且下了好一会儿雨他才突然发现,有点犯傻,可关怀终归是关怀嘛。他把他的大手放到我湿漉漉的肩头,满腔歉意。此前我从没直视过他,他的眼睛是淡褐色的,眼皮很短。若是没有胡子,他的模样就会大大地失去威力,当然他的肌肉还是极其有力的。

  “你要是不想待,我们就走吧,”他说,“我们可以回家了。这是个不走运的主意。”他像头大野牛似的摇着头,水滴从胡子上甩下来。他转过身,盯着泥泞的小溪,说:“他把雨下到公正的人和不公正的人身上。”

  “谁啊?”我问,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怎么?就是我们的天父啊,孩子。”潘洼拉克说着又满脸严肃了。他把渔线甩进水里,可是大雨搅得水面不停地跳动,根本看不出是不是有鱼上钩了。

  印第安人总是用矛叉鱼,我觉得比钓鱼更有趣。何况雨还往我的身上淋呢:我才刚刚不必淋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我不想伤害神甫的感情,所以就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他听从了我的建议,让拉文德把车赶到岸边——那里又宽又平,完全能停下这辆车——把马缷下后带到树下避雨。我俩爬到车下,把钓竿伸出,这样就有了遮雨篷。

  这种主意连傻子都想得出来,但神甫却夸我“机智”,这主意让他印象极深。我不再淋雨,他似乎放下了心。至于他本人就复杂多了:要知道,他的麻烦在于,除去吃喝之外,他不允许自己享受任何欢乐。他宁可自己淋个湿透,感到不舒服——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否则他为什么还有一辆轻便马车却不用,偏偏要乘这辆大车呢。我还百思不得其解,让拉文德来有什么用,大概只有一条理由:我待在他的身边,让他不自在。

  像他那样大块头的汉子挤在车下是挺难受的。我们躲在车板底下,嗅着湿羊毛衫的气味,与此同时,流水把我们的渔线搅在一起,还漂到岸上,不消说,面团在水里泡化了。

  潘洼拉克终于开了口:“孩子,从你刚才问到雨的问题,我看到了我的失职。”他缩在车下,胡子抵到耸起的肚皮上,日光透过渗下的雨帘看着小河。

  “我把你撇在动物的无知境地中,虽说我肩负引导人们走向了解上帝的责任。昨天,”他接着说,“我注意到你很快就要成年了,一个男孩不久就要成为男人了。”

  一时之间我害怕他看到了我靠在他太太的怀里,并产生了误解。

  “潘洼拉克太太,”他说,我收紧了双腿,准备万一得跑开,“潘洼拉克太太作为一个女性,对这种事完全不懂。她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她用母亲的眼光看待你,在她了解的男孩身上看不出毛病,认为他给她增了光。”

  “可我是个男人,而且并非不懂瑕疵。我自己就经历了认识自己的岁月。我知道恶魔,孩子,我曾和他握过手,拥抱过,还嗅过他呼出的臭气,却把它当成最好的香水。”

  他说着这番话,动了动身子,把头抵到了车板,他的黑礼帽都被挤扁了,大车从泥地里给抬起了好几英寸。

  随后,他放松了一下,轻声说起来。“我从书房的门洞听到了那番对话。我明知道你有那把刀,孩子,我可以清楚地想象出你用刀子对付别人的动机。……我对女孩子的特征毫无兴趣。我宁可相信,虽然你干了恶魔的事,你并没有认出装扮成女人的他。孩子,她是不是长着柔滑的面颊,闪亮的头发,睫毛长长的眼睛,身上穿着缎子衣装?不管怎样,在那张面具下面是有窟窿的白骨骷髅,而那柔软的粉嘴不过是死亡的洞穴。”

  我只是舐了舐嘴唇,似乎刚刚嚼了东西,我能说些什么呢?我到此为止曾经打过交道的女孩子,都是班上十岁的同学。

  “我不指责你,孩子,”潘洼拉克说,“我告诉你我懂得从小腹升起要烧光一切的烈火。我知道你在其中度过你的少年时期的原始人,把这种大火的爆发看得很神圣。但这是我们的不同,是吧?我们会控制自己的兽类的精力。我们不放纵而是收敛。女人是一件容器,男人的能力就是把那容器变成金圣杯或是污泥桶。”

  就在这会儿,拉文德打着伞走下河堤,手里提着一个盖着油布的大篮子。他蹲下身子,窥着车下的我们。

  他和神甫说话时,装出一副懒散、卑下、傻乎乎的模样,我恰好知道他那副样子是专门用于这种目的的,因为他平日里虽如我所说是个文盲,却是十分机灵的。

  “阁下,”他说,“你们二位……愿意……这会儿吃午饭吗?”

  “放这儿吧,好样的。”潘洼拉克干脆地回答,原以为会使拉文德动作快一些,可看来适得其反。

  拉文德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开之后,潘洼拉克说:“这正好是个说明问题的实例。你明白吗,若不是我坚持让拉文德和露西结婚,他俩就会违背上帝和人的定规,各过各的日子呢。”

  我得说当时和事后,我们再也没提这件事了。我不知道潘洼拉克是废奴主义者还是赞成蓄奴制的。他给予了拉文德自由,也许这能说明一些问题。而如果他是废奴主义者,为什么他会认为自由会使黑人减少性欲呢?如今我知道你能从历史书中读到,那个时期在密苏里奴隶问题十分热门,发生了一些私斗,深夜的射击,以及恐怖活动,等等。这当然都不是瞎说,但你可能像我一样,虽然身处其中,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住下次要读出点名堂。我就知道有许多人在印第安战争期间一路穿过大草原却没有看到一个敌对的野蛮人。现实就是这样。我对政治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在那些日子里,总有人挨枪击或是刀砍,你却会不以为然。于是我就有一种想法,觉得潘洼拉克并不高声宣扬自己的立场,实在是很值得尊敬的。

  神甫这时不再说话,从篮子上把油布揭开。露西给我们装的食物比“老棚皮”群落一冬的全部还要多。有两三只炸鸡,一大块火腿,大约十多个煮鸡蛋,两大条面包,还有一块巧克力蛋糕,这里提到的还只是主要的几种。

这段时间我们只是坐在车下,什么也没干,我也不太饿。我穿着湿羊毛衫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在沙伊安人那里,你穿的是皮衣,那简直像你自己的皮肤一样吸水。或许我是因为潘洼拉克说了些属于私下话的事情而感到发窘。我认为在我到印第安人那儿以前,在十岁的时候就懂了,但我已经忘了男女苟合在白人眼中是肮事,所以才制定了法律。露西和拉文德同居一室,那是违背上帝和人们的定规的,潘洼拉克才对他们说了些话,之后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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