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27日

过去在各种宴会上，我都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从电影和艺术到政治和社会问题，再到宗教和哲学的任何话题，我都能谈论得有声有色，让听者兴奋不已。所以，想要给餐桌前在座的各位邻座带来快乐，你完全可以拜托给我。不过，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因为这些天里，我脑子里装的只有探戈，而且它恐怕已经给我曾经一度是饶有趣味的谈话造成了严重的——应该是负面的——影响。这也令我的朋友们感到痛不欲生，原因是只要我一开始如痴如醉地大声谈论起自己最喜欢的话题，他们就不敢打断我流利的讲话。这就好比一个女孩喋喋不休地唠叨有关自己前任男友的事情的时候，你即使听得有些厌倦，也不能表现出来。不过，我注意到，经过在我看来只有两秒钟而于他们却是两个小时的交谈之后，他们脸上流露出的的确是斗鸡眼的神情，分明是在说“我要被烦疯了”。他们想听什么？我可是探戈舞手！这是他们对像我这样一周每晚都要出去跳舞、嗜舞成瘾的人的称呼。和任何成瘾的习性一样，为此我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首先，是我的双脚。它们让我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说实话，其实是我在残害它们。这些可怜的家伙是家庭虐待的受害者，而且是受虐方式最为残暴的那种。假如有手指，它们现在可能正在向反脚足虐待的热线电话进行投诉呢，不过幸好它们没有（我是说没有手指）。

上瘾人的好处：食欲尽失。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但是为了不让身体在跳探戈的中途有负于我，我只能不时地往喉咙里强塞少量的食物，以使自己虚弱的身体能获得足够的卡路里。一顿美餐——曾经是我生活中的唯一目标，可现在我对它已经兴趣全无。我向来都没有食欲不振过，即使是在我经历自以为是最大的爱情痛苦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说这样感觉才像是在恋爱的话，那我之前的恋爱就应该都不算数了。探戈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减肥运动，营养学家目前应该正在推荐此种产品。

然而，钟情于探戈对我的睡眠规律造成的影响，我发现却不太乐观。我的眼睛片刻都不能合上（除非在办公室，那就丝毫不用费力了）。我正在逐渐蜕变成一个幽灵。或者准确地说，是探戈这个幽灵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安宁。连续跳完四五个小时之后，躺在床上我还是十分清醒，脑海中的乐曲声始终驱之不去。有时甚至我都不用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床上。我已成为《窈窕淑女》中那个唱“我本能跳个彻夜不停”的奥黛丽·赫本，在自己的卧室里来回转动，时而跳上床，时而单脚着地转进窗帘，又转出来。不过，在邻居们看来应该有一点遗憾，因为我的声音没有配乐，不像她的歌声那样娓婉动听。

犹如一个机器人，我跟着弗兰克来到了舞池。我担心会让对方大失所望，因为我确信自己甚至连怎样跳舞都已经忘记了。一边等着放音乐，我一边在他的怀里安定下来。这时有股芬芳的气味扑鼻而来——是种桂皮的香味，让你想在顷刻之间将他一口吞下。抬头向他那双杏仁状的双眼看去，我注意到它们是淡褐色的，非常柔和，并且透有一种亲切友好的目光。而那饱满的双唇和平整的皓齿则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他性情温和的印象。但在另一方面，他那只笔挺到底的鼻子突显的却又是力量和自信，同时由于他的额头很高，使整个面部都呈现出一种宽阔的特征。这是一张极易看清楚的脸：由最出彩的淡褐色头发勾勒而成，最后再配以适量和适度长短的鬓角补添完整。至于那只耳朵，是不是修整过？这个我之前还没注意到。是他的右耳，还是左耳？我应该直接去问问某某人，让他清楚明了地告诉我究竟哪只是假，哪只是真。

音乐一响，他二话没说就带我跳出一系列高难复杂的舞步，全都是些我从没见过的动作。使我感到万分欣慰的是，我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忘记怎么跳舞，并且也能跟上他——让我说，我觉得自己还跟得相当不错呢。咱们敞开心扉说亮话，我喜欢和他跳舞，就好比一个人乐意接受挑战那样。虽然我不能说这是自己有史以来所获得的最为强烈的一种感觉，但是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很流畅、自然，精准到位。他不是在用心、肚子或其他什么被人们称为“感觉”（探戈中表达出的一种特殊的情感）的那种充满激情的地方在跳舞，不过又有谁介意呢？我可是在全屋最英俊、最卓有成就的舞者——我的未来舞伴？——那散有阵阵香味的怀中跳舞啊。

除了开始时草草所说的“你好”和结束时的“谢谢”，我们几乎再没交谈过一个字。这时弗兰克却问我，“这周什么时间你愿意和我一起吃顿饭么？”这是神灵的再次眷顾，还是其他的什么？！甚至更令我惊讶不已的是，他居然听起来有些腼腆和（或）紧张。想必我才是应该感到腼腆和（或）紧张的人。这种角色置换得突如其来，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就在几刻钟之前，他还一直是我渴望的对象，而我却还是目标的追求者。可现在，等想要的东西放在手上时，我又没了十足的把握，不知该对它如何是好。正当我打算一百八十度大转身背对他跑开的时候，我又瞥了一眼他那只修整过的耳朵，于是就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