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2日
有一天我向弗兰克提到我们应该开始练舞了,而且自己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根据皮亚佐拉的《自由探戈》编一套舞蹈。他却看着我,仿佛我讲的是希腊语。他当时能做的就是一脸茫然地重复着我说过的话,这让他的智力看上去有些不健全:
“练舞?编舞?《自由探戈》?”他重复道。我本可以一把掐死他。
我又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有意让我们在一起练舞、是否想到过或许我们可以成为一对探戈情侣、是否赞成我们做舞伴的想法,这时他依旧是那副木然呆滞的表情:
“说实话,以前我真没想过这事。”他说。现在我只想扼死他,然后再将他撕成碎片。
“好吧……那你能考虑一下么?”我随意地问了一声,如同只是问了问时间——同时想的却是用锤子把他那块臭表砸个粉碎。
“可以,当然可以。我会考虑的。”他说话的时候没看着我。
“噢,很好。”我说。(你是会考虑的,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我不能就此打住?为什么我非要让自己继续往下陷?为什么我非得去问他那个问题?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脱口而出,双颊滚烫。某人终究不得不冒险一试。
没有反应。显然,我现在所说的不再是希腊语。
“你究竟……爱不爱我?”我问他。我竭力抑制住眼中的泪水,没再说下去。
“嗯……可能吧……”他最后回答道。我脸颊上的那种感觉此时犹如野火一般,正在迅速向整个面部蔓延,同时又在集中精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难以相信,看清弗兰克这个大骗子的丑恶嘴脸竟会花费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那友善的双眼和宽阔的眉宇所传达的都是虚假信息。它们在策划一起阴谋,向我隐匿他的铁石心肠——一颗像拳头那样,被他牢牢攥紧的心。他一度看上去是这般地温顺和率真,而此时却相差十万八千里。现在我是知道了:他就是一个恶魔。但是这为什么反倒让我对他的渴望之情更加浓烈,而不是有所减弱呢?谁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1998年10月3日
昨晚,弗兰克下床重新穿好衣服后,一眨眼的工夫就出门不见了。我很生气。原因不是我们刚刚有过一次感觉极佳的做爱经历,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别的事。老实说,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头了。而且,此时在终点的感觉好像也不如先前在起点时那样来得轻松。令人诧异的是,性交之初无论是如何地轰轰烈烈、让人大获快感,但是在他对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时候,最后你也只会急切地盼望着事情能尽快完结!
可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真正的原因是那个杂种要去探戈舞场,而我却不得不呆在家中,只为了清早能有精神从事一份自己厌恶的工作。我愉快地向他挥手再见,虽然我面带微笑,心里却是暗藏杀机。即使这次的感觉有些平淡,但在刚做完爱之后,他是不应该想去跳探戈的。我就没有这种欲望,那他怎么会有呢?
想想他和别的女人跳舞就够令人懊恼了,再加上在和他少有的几次夜间出行中,我只能偷空前去光顾一下自己原来的活动场所,就更让人心烦意乱了。去探戈舞场已经变得让我不堪忍受。曾经一度是我飞入幻想世界的那块翘板,现在却变成让我落入阴池的跳板,里面充满的是禁锢的盛怒和毒辣的仇恨。
最后两次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弗兰克和我一起赶到沙龙,跳第一组舞曲。感觉还行,不是很糟,也不是很好,只是还可以。我们彼此之间过于熟悉。而探戈这种舞蹈需要男女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未曾目睹对方身着比基尼时柔软光滑的线条,她也不曾听到对方整晚的鼾声。探戈是猛男靓女的天地,不允许有弱男丑女的出现。他不能因为怯懦而无力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譬如电影院里前排座位上的人始终说个不停,但你却不敢吱声;她也不能清早醒来就状如弃物,味同烂货。
每次跳完一组舞曲,我们的嘴里都充满了苦涩。虽然我们都在试图向对方隐瞒实情,但各自都很清楚,我们二人在一起不会进入那种若似神仙的奇妙境界,有的只能是被一大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地面上的感觉。于是,我们分道扬镳,与其他的舞伴相拥共度余光。和我跳舞的人,我确定至少有十二个。我表现出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可这只能是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我再也无法合上双眼,去信步起舞了。它们现在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总在屋内四处乱窜、寻找目标:监视他那只手在舞伴的背部或腰际间的一举一动;测量他们二人之间距离的毫米数(如果有些许的间距);分析写在他们俩脸上的喜悦程度。曾经去探戈舞场能使我逃避痛苦,而现在这里却变成了盐分的提炼场,随后它又将提取出的食盐对准我那流血的伤口撒。目睹弗兰克拥着另外一个女人给予并享受着快乐,我实在难以忍受。但实际情况却是,我不仅容忍了,而且眼睛始终在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