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15日

真让人无地自容：我在一次焦点小组座谈会上睡觉，被老板逮个正着。说实在的，我倒惊讶自己竟能一直坚持到那个时候才睡着。无论此后我又补记了多少页的笔记，也都难以使他相信，自己当时只是被对面双面镜子背后的谈话所吸引——那里当时有十几个年龄介于二十五至四十岁之间的家庭主妇，正在谈论关于自己孩子吃东西总爱涂抹番茄沙司的营养饮食习惯。此外，我那些笔记同样也未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得到一丝半点的改善。长期以来，他就在怀疑我是第五纵队的成员。现在，他终于备齐了所需的全部弹药，可以彻底将我击垮了。但他没意识到，我倒希望被他解雇呢。不过，我想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尽管我不时地到处打小盹，可在不知不觉中却仍能出色地完成工作。这正是我的过人之处。

真正可悲的是，我失眠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跳了整宿的探戈。倘若真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了：即便蒙受再大的羞辱，也是值得的。但是，我是因为昨晚或是前晚，也可能是大前天晚上……一夜未眠，才昏昏入睡的。

在我不停地辗转反侧的时候，弗兰克却静静地躺在那儿，在我的身边酣然大睡，不受任何杂念的干扰。他甚至都未察觉出是什么东西在折磨我，搅得我彻夜难眠：为什么他不想做我的舞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他为什么不爱我？我？我？我？

就是这些问题，整夜在我的脑海里绕来绕去，直到早晨八点闹钟响起的时候它们才安定下来。等我神志恍惚地从床上爬起时，他却还躺在被窝里，照旧打着呼噜。因为他和我不一样，有时间去跳探戈，因而也就不必像我那样去出卖灵魂，所以更不必像我那样需要早起，而我却必须耐着性子坚持听完一个又一个的焦点小组座谈会和各种会议，以及尾随其后而来的更多的焦点小组座谈会和更多的会议。这个杂种。我恨他。

这就是为什么在焦点小组座谈会上，我睡着的那会儿时间是我今天仅有的片刻休息。正当我梦见自己又回到多雷戈广场，与奥斯卡一同跳舞的时候，却被老板使劲捣了一下，猛地惊醒。翩翩起舞的美梦即刻便被死亡的舞蹈“死亡舞蹈”是中世纪的绘画题材，象征死亡的骷髅带领众人走向坟墓的舞蹈。这里意指这些可怕的问题又重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取而代之，先前的那些疑问又重新跳动起来：他为什么不想做我的舞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他为什么不爱我？我？我？我？

1998年11月2日

弗兰克和他的舞伴正在为下周的表演编舞，他邀我前去看他排练。当我被迫在探戈舞场看着他与别的女人一起跳舞的时候，我想自己已经被打入了但丁的十二层地狱，而且还是陷在嫉妒和痛苦深渊的最低层。以前的我是多么质朴，多么无忧无虑啊。

当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想开始练舞的时候，我高兴得差点把头撞在天花板上。

终于等到了!我大声欢呼起来，为自己的苦难经历最终即将走到尽头而欣慰不已。忍耐是一种美德，只是待他回心转意的一个时间问题。我在心中暗想，自己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

然而，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却又将我的喜悦心情彻底击个粉碎。他的新舞伴名叫伊莎贝尔，一个让我的噩梦变成现实的人。她形如一只巨大的竹节虫，我是指蕴含在其中的美感：身材窈窕、纤细。换句话说，她所拥有的东西我都不具备，假使我能转世重来、一切从头开始，那她就是我的完美化身。更糟糕的是，这位黑美人还是一位舞中高手。

那么，我怎样才能向他表明，这种情况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我以微笑示之。这是英国人身处逆境时采取的一种应对方式：“老兄，沉着点儿。”不过，我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因为当时脸上露出的那副呲牙咧嘴的笑容始终难以抹去。它已经僵死在那儿。应该有人立即请急救医生来！

我坐在场外，看着弗兰克和伊莎贝尔排练他们的舞蹈。

真是和谐的一对：弗兰克同伊莎贝尔。弗兰克同伊莎贝尔。弗兰克同伊莎贝尔，我暗自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将这把尖刀一点一点插进我的腹中，越刺越深。

他们所选的曲目大概是探戈舞曲中最能震撼人心的一首：奥斯瓦尔多·普格列斯的《约巴》此处音译，原文为“LaYumba”，是出自奥斯瓦尔多·普格列斯（OsvaldoPugliese）之手的一首经典探戈舞曲。。每每听到这首曲子，我就会颤栗不已，这已是必然之中的事情。坐在那儿看他们干着自己的拿手活，我也被乐曲声一并带入了天堂，领略了一翻销魂夺魄的感受，但同时眼前的情景却又将我牢牢地钉在了棺材里。这是最终被囚禁在地狱中以前，我经受的一种身心被四下揪扯的感觉。“弗兰克同伊莎贝尔”刚刚结束对我的折磨，他们又开始异口同声地向我发问：

“如何？你觉得怎么样？”他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先前还在幻想着要把眼睛挖出来、把头发连根拔起，这时却又清醒了过来。

“很精彩！”我热情洋溢地说。

这一艰难的举动已耗尽了我体内残存的最后一滴鲜血，我觉得自己即将倒下。等急救人员赶到这里的时候，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们一声，我同时还需要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