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甜瓜之都卡瓦永(据当地瓜业协会说也是全世界的甜瓜之都)是一座有两万三千居民的集镇,从阿维尼翁 驱车前往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白天的卡瓦永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汽车在街上逡巡,想找个停车位;人行道旁条纹遮阳蓬底下的摊子上摆出了一堆堆亮闪闪的蔬菜水果,家庭主妇们在其间翻翻看看,挑挑拣拣;咖啡店的常客们一边喝着早上的啤酒一边仔细研究报纸,还有狗儿偷偷摸摸地在桌子之间钻来钻去,巴望着找到一块掉在地下的羊角面包。欢声笑语、激烈的争论、还有沃克吕兹 电台播放的歌曲排行榜,阵阵声浪从敞开的门窗里喷薄而出。
我对卡瓦永的最初印象就是这样,以后再想起这个小镇时也一直如此。不过,奥泽面包店老板本人邀请我去店里做幕后探访之后可就不同了。这次造访安排在工作时间。我想看看面包师工作时的样子。我想看到一堆堆面团变成一块块面包。我想把手指戳进面粉,找一个或者两个热乎乎的圆面包捏一捏,还要感受感受面包房的整体气氛。
热拉尔·奥泽跟我说,没问题。等面包店还没什么人、也很安静的时候,可以让我随便参观。他建议我和店里其他人一样,在上班的时候来——时间是早上四点。他向我保证,那个时候找地方停车绝对不会有问题。
八月凌晨四点时的卡瓦永凉飕飕的,还有点鬼气森森。街上没有汽车,没有吵闹声,没有人,朝阳将要带来的热浪此时也了无痕迹。我发现自己听到了人们在忙碌市镇中很难听到的声音:我汽车的引擎在冷却时咔哒作响,一只饱受爱情折磨的猫在哀嚎,还有我自己脚步的嗒嗒敲击声。我走过门窗紧闭的商店,走过咖啡馆外一堆堆的桌椅——晚上它们都给用链子拴在人行道上。整条街上就我一个人,这感觉颇为怪异。
在布尔尼撒街的尽头,热拉尔站在面包房门外的一泓灯光中等我。他乐呵呵的,我觉得大清早这个时候的人谁都不应该这么兴高采烈。
“我们已经开始了,”他说。“不过你没错过多少东西。快进来。”
此刻,面包瘾君子要想吸上那一口还为时过早。新出炉面包那热乎乎、天堂一般美妙的的气味这会儿还闻不到。大约再过上一个小时,这股气息就会溢满面包房,再从门缝里飘散出去,让人们的鼻孔满怀期待地翕动起来。光这么想想我都饿了。
我第一回看到了裸露状态下的面包房;面包架都光着。到了六点,这些架子就会装满各式各样的面包——高的、壮的、长的、苗条的、饱满的、圆润的、朴素的、花哨的、全麦的、黑麦的、麦麸的、蒜味的、罗克福尔 干酪口味的、点缀着橄榄或核桃仁的——面包房每天都会烘烤销售的二十一个品种。(如果这些品种里没有你想要的,奥泽面包房还能供应按需定制的面包,其中包括渔夫面包、干藏红花面包、洋葱面包、杏仁面包,还有为喜欢啃字母形面包的人量“名”定做的面包卷。只要你说得出,他们就能烤出来。)
热拉尔领着我走过光光的面包架,下了一个斜坡,来到烘烤面包的地方。这是个宽敞通风的大房间,在荧光灯下泛着亮白色。房间一角有个婴儿游泳池一般大的和面盆,还堆着一袋袋五十公斤(110磅)装的面粉,有磨得极细的精制粉,也有粗一点的,带颗粒感的粗磨粉;靠墙摆着几个高达六英尺的三层不锈钢烤炉;烤炉之间则是钢制的工作台,上头整整齐齐地搁着一排排粗具形状的圆面团。房间里没有装饰,没有凳子可坐,人在这里舒服与否毫不相干;一切都为面包制作而设,此外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这是个以功能为重的房间,简直给人毫无生气之感;幸好这里还有带着大地气息、叫人舒坦的面粉味儿,以及早班(从凌晨四点到中午)面包师们的笑容和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