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出生过程,不加修饰,乍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了。但你却不知不觉地走上了奥特曼和斯特拉姆为你安排好的路子:先用这个人挽救了千百万儿童生命的事实抓住你,再告诉你他是个幸存者,而他的母亲和双胞胎妹妹却不是。读到这里,你会不由得悚然心动。如果希勒曼同样死于出生过程,会有什么后果?或者,既然他为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如果他的妹妹也能活下来,会有什么成就?再或者,如果他的母亲活下来了,他的整个人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简劲直截,同时内蕴深厚;不靠华丽的文笔,仅凭严谨的事实和巧妙的组织就能凸显戏剧张力。斯特拉姆最佩服这样的作者。他提到了罗伯特?D?麦克法登,一个近距离接触过无数大灾大难的人,比我们多数人记得的还多。这位负责加工改写文稿的奇才、普利策奖获得者就有这种才能。斯特拉姆说:“他有本事把许许多多不起眼的小事连缀起来,组织成一个前后一致的精彩故事,全是扎扎实实的事实。他会问那些替他实地采访的记者,‘发现死者的公寓楼有多少级楼梯?死者穿的袜子是红色还是蓝色?公寓楼的漆面已经剥落还是刚粉刷过?楼房有多高?大家都聚在街上看热闹还是躲在上锁的房门后?’这以后,他才会将这些细节织成一体,手法高明极了。拿出来的报道像一篇精彩的谋杀案小说,只不过全是真事儿。”
四年前,斯特拉姆接替马文?西格尔出任《时报》讣闻版主编,后者不仅负责过《时报》讣闻版,还编过一本讣告选集,《最后的世界:〈纽约时报〉讣告及告别辞选——对所有这些不同寻常的人生的赞美》。选集中收录了130则讣告,四分之一出自麦格之手。斯特拉姆说,之所以挑选他接西格尔的班,是因为他“什么事都知道一丁点儿”。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素质:兼具同情与疏离、敏感与直率。我渐渐意识到,每个优秀的讣告作者都必须具备这一点,矛与盾兼而有之。在斯特拉姆身上,对死者的尊重是主导,但又加了一丝尖刻,更加反衬出这份尊重。斯特拉姆说,这份工作最难的就是决定刊载什么人的讣告。“一想到我们或许忽略了哪位应该上报的死者,我就心情沉重,难过极了。”他同时又说,某些著名作者常会恳求他刊出他们亲戚的讣告,“这种事真见鬼。”
斯特拉姆希望能够重新设计自己的版面,拥有自己的美编,还有就是每份报纸都想要的好事:更好的记者、研究者和作者,更多的资源。他很感谢他的助手克莱伯恩?雷,一位小个子女人,脸旁总散着几缕头发。有了她,每天袭来的事务狂风就会归置成一份备忘录,列出当天的死者和将死者。“她会说,‘还记得那个被外星人绑架的女人贝蒂?希尔吗?’”斯特拉姆说,“这些事她全都记得,来龙去脉记得一清二楚。真是一只随时提醒我的金丝雀。”说完,他一口咽下马丁尼,加上一杯双份浓咖啡送酒,这才重新埋头于雷准备的当日备忘录,迎接雪球般不断滚近的截稿期。
斯特拉姆的办公室位于年久失修、吱嘎作响的时报大厦。这座大厦就像曼哈顿中心的一座古老堡垒。《时报》内部已经作好了规划,准备在2007年迁往更现代化的建筑。这间办公室的天花板往下坠,地板朝上拱,墙壁被无数次开膛破肚,以便埋设线路,将它拽进新时代。它甚至已经开始有点像电影《傀儡人生》里的7又1/2层了。斯特拉姆挤过几个巨大的文件柜,挤进一个拥挤不堪的小隔间。他这个小巢里塞着图腾饰物、照片,一张《第七封印》的大海报,上面是死神与马克斯?冯?赛多对弈,还有去年逝世的卡蒂埃-布列松拍摄的那张男孩跃过法国火车站里小水洼的照片。这里还有一张斯特拉姆自己拍的古罗马元老院,断壁残垣加上罗马之松,风格十分忧郁。堆满图书的书架之一放着大大小小好些马丁尼酒杯。这个小房间悸动不已的心脏是一台电脑,点几下鼠标就能调出满满一屏要人姓名:《纽约时报》预先准备的讣告,一份份文档排列得整齐有序。这是尚在世间的人们的低吟,全凭讣闻版编辑耐心的手指调遣。我可以瞥一眼,看着一连串姓名闪过,从A先生到Z先生,可我不能在此提及A先生Z先生的全名。这种事是很微妙的,但讣闻版主编为自己未来的主人公预作安排,其中并无恶意。未来的主人公们中有许多人还会打来电话,传一些关于彼此的小道消息(我在昨天的晚宴上遇见他了,他看上去相当憔悴;你听说了吗?她住院了)。有时候,他们甚至会透露一点自己的情况。这些精心撰写编辑的“永别了”文章(斯特拉姆的说法)即使对内部人士都是保密的,以防其他记者编辑盗用其中来之不易的细节——文档中并不全是老故事,有些材料相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