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转眼间,玉音她们来到沙漠水库已有半月。这半月,玉音真是忙坏了。苏宁教授真是说到做到,凡事只要让他较上劲,这事儿怕就跟真相不远了。玉音她们将近三年沙漠水库的水文观测数据还有基础性实验资料从头复核了一遍,虽不能说百分之百是假,但里面漏洞确实不少。其中最明显的,是去年三月八号至十八号这十天的数据,完全属于捏造。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后来采用补记法补填上去的。而且捏造者水平也太差了,竟将前年同一时期的数据原封不动照搬了过来。玉音侧面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负责观测的技术员小李去年这个时期正好请婚假,观测工作便停了下来,后来小李调到了县局,新接替的技术员周正虹为了将资料补齐,索性来个照葫芦画瓢,一抄了之。玉音还了解到,原来的技术员小李本就不是什么专业人才,她是通过内招来到沙漠水库的,专业技术可以说是零。不过小李背景不简单,是副县长的女儿,去年又嫁给了市委秘书长的儿子。现在担任技术员的周正虹更是不一般,长得漂亮不说,还是本市著名企业家周宏年的千金。为了让女儿干上这份体面的工作,周宏年真是舍得投资,一次向沙漠水库捐资五十万,用于改善管理处的办公条件。玉音她们现在住的招待室还有办公用的电脑等一应物品,都是周宏年今年年初又捐资弄的。
“为了女儿一份工作,两次捐资一百万,不亏是企业家啊。”玉音叹道。
“可我听说,政府给他一年免掉的税,不下五百万,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同伴另一位研究生乔雪说。
“五百万,怕远不是这个数。”玉音联想到前些年的传闻,还有这次来到沙漠水库后听到看到的,心里竟给周宏年算起帐来。
两人正说着话,苏教授进来了。“可耻,真是可耻,一台价值四十万的设备,他们竟敢以八十万做帐,这样下去,国家投到水利工程上的钱,全让这伙蛀虫给私吞了。”苏教授愤愤的,这些天他老是处在激动中,情绪无法克制。原来,教授刚才跟机房的老铁闲聊,顺口问了句机房新进的一台设备的价格,老铁说这设备值钱,八十多万哩。
“八十多万?”教授当下就吃惊了,他对这设备真是太熟悉,每年单是他推荐到各水利单位的,就不下十台。沙漠水库进的这台虽说是二代新产品,但价格绝不会超过四十万。当下,他就很较真的到财务去查帐,一查,就把他给气成了这样。财务帐上果然是八十二万。
“八十二万啊,他们也真有胆!”教授还在愤怒中,玉音想劝,又不敢劝。这些日子她听到的真是太多,似乎沙漠水库到处藏着猫腻,到处都是黑洞。一线的同志们怨声载道,对管委会敢怒不敢言,只能趁没人注意时悄悄给她们说上几句。就这,还再三叮嘱,千万别说是他们说的。
她心中神圣的沙漠水库,一座养育着三十多万人口的亚洲第一沙漠水库,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黑幕!凭她的阅历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真是无法读懂这一切。兴许,随着工作的深入,她会对自己离开多年的家乡有一个新的认识。
“光发火不顶用,教授,我们应该想办法,把这些黑幕全揭出来。”乔雪比玉音大几岁,阅历也相对丰富一点。她父亲是省上一家报纸的资深编辑,一遇上事儿,她就先想到在父亲那家报纸上爆光。
“不顶用的,你们还不了解这社会,我们能做的,只是份内的事。其它事儿,我们压根就无权过问。”教授的话透出几份无奈,几份苍凉。也难怪,自打决定从县城搬到沙漠水库,他每天都被来自方方面面的力量干扰着。就在今天上午,他还接到来自省城的电话,要他注意点全局,不要把这次下来的目标和任务搞错了。这次负责带队的领导也找他谈话,要他调整工作思路,一切为了迎接国际组织的考察,凡是不利于考察的,都必须无条件停下来。也就是他,如果换上别人,怕早就收摊了。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况且你只是一个专家,现今一个水文水资源专家,分量能有多重,怕是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多的时候,他不得不发出空叹。
“难道这事儿就没人管了?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管理处,手眼能通得了天!”乔雪还在激动着,教授却已沉浸到自己的思想里去了。他的担心远不是腐败掉多少钱这么简单,如果资料出了问题,国际组织的援助就会无条件停止,而且,这种事儿一旦捅出去,受牵连的将不只是沙漠水库。按照国际惯例,很多相关或类似的项目,援助计划都要搁浅。到时候,怕就不只是钱的问题,受损的,将是行业的荣誉,国家的荣誉。可恨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意识到这些。大家都在忙着做表面文章,都想以应付的心态和手段逃过这次检查。殊不知,国际组织的官员和专家跟中国的官员完全是两码事,他们不会为你的表面所诱惑,他们注重第一手资料,注重合乎规则的工作程序,恰恰,这是我们最最薄弱的。
一辆小车驶进沙漠水库,不多时,将教授拉走了,说是县上来了重要客人,让他立刻回去。
玉音和乔雪丢下手头的工作,翻着白眼,互相张望着。
第二天早上,玉音正在水库边的树林里散步,老铁匆匆走来说:“你姑病重,六根让你赶紧回去一趟。”老铁跟六根是同乡,他是那个叫乱石岗的小村庄里惟一吃皇粮的人,六根到沙漠水库拉水,全是靠他,要不然,这金子般的水说啥也轮不到六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