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都可用一个词来表达:“沙哟那拉”。“沙哟”的意思是“这样”,“那拉”的意思是“就”,合起来的意思是“就这样吧”[1]。日本人对一切事情每时每刻都说“沙哟那拉”,因为他们觉得每时每刻都是一场梦。人生就是“沙哟那拉”。帝国可兴可衰,最伟大的英雄和哲人也免不了化为尘土,行星来而复去,但“变化”却是永远不变的,包括“变化”本身。
这种对死的坚强认识,使他们不但有力量泰然地应付灾难,而且使他们强烈地理解每个时刻都可能是最后的时刻。这并不是悲观主义,而是冷静的决心,不因任何事情泄气、失望或沾沾自喜,而是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情,人们最钦佩的鱼是鲤鱼。它勇敢地逆流而上,跃越最陡峭的瀑布,但是,一旦被捕捉住放在菜板上却一动不动,安静地迎接死神。就这样吧,“沙哟那拉”。
美国消息灵通人士不大了解或根本不了解“因果之轮”或决心殉国的青年叛乱分子发挥的力量,他们错误地以为,日本占领满洲,蹂躏中国,是由一些像希特勒那样的想称霸世界的军部首脑阴谋策划的。
在日本人的思维方法中,形而上学的直觉和动物的本能的冲动是同时存在的。因此,哲学被兽化,兽性又哲学化。叛军所犯下的暗杀和其他血腥行为,是受理想主义驱使,为东方人拯救东方,而远征中国的士兵却在南京屠杀了几十万计的东方人。
在日本人的思维方法中,先验与经验—菊花与军刀—之间是不存在缓冲地带的。他们信教,但却没有西方概念中的上帝,即没有独一无二的“神”。他们真诚,却没有罪恶的概念;有同情心,却没有多少人性;有家族,但没有社会;他们有一个能带来保障却取消个性的严格的家族制度。总之,他们经常受互相对立的力量驱使,自认为是经常试图同时向不同方向走的伟大而有干劲的民族。
在东西方之间,还有不胜枚举的不必要的使关系恶化加剧的细小差别。譬如说,某一西方人问:“这条路不通往东京,是吗?”日本人会回[1]“沙哟那拉”一词在日语中是“再见”。—译注
答“是的”,他的意思是说,“你说得对,这条路是不通往东京”。有时候,日本人仅仅是为了表示同意,或者为了避免尴尬,也会同意西方人的意见,或者宁愿答错而不愿承认自己无知。这样就产生了误解。
对大多数西方人说来,日本人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他们使用工具的方法全是错的:他们在铁砧上打铁时是蹲着的。他们使用锯子或刨子时是拉而不是推的;盖房子先盖屋顶。开锁时钥匙向左拧:方向错误。日本人做一切事情都是与别人相反的,话倒着说,书报倒着念,文章倒着写[1]。人家坐椅子,他坐在地板上;鱼虾是生吃的。讲完一段个人的悲遇后,他会放声大笑;穿着崭新的衣服掉进泥塘,爬起来还面带笑容;有话不明说而是说反话;讨论问题时,拐弯抹角;在家里以过分的礼节款待你,在火车上却粗暴地又推又搡;杀了人还要向仆人道歉说把他屋子弄乱了。
西方人不理解的是,日本在现代化和西方化的表面下,实际上却仍然是东洋人。日本由封建主义变成帝国主义的速度之快,使它的只想学西方方法而不想学西方价值观的领导人,来不及或者无意去发展自由主义与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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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与苏联之间继续互相敌视,其原因主要是为了争夺土地而不是文化方面的隔阂。1938年夏,两国军队为了争占满洲和苏联边界上的一座小荒山而大动干戈。红军陆空军狠狠揍了日本人,因此不到两星期,日本就同意停战。约十个月后,在比较接近北京的满蒙边界的诺门坎附近,又发生另一场争吵。几个星期的工夫,这场争吵发展成全面战争,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坦克战。苏联人再次击败了日本人,日本伤亡五万余人。这次失败的战争预演,不仅在日本的武器和战术方面引起了一场革命,并且驱使它进一步走向与德意订立同盟,因为它感到苏联、英国、中国和美国随时可能联合起来反对日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