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在他面前感到卑微,尽管她确信,“我也给予了他某些东西”。雷伯喜欢性格坚强的女性,他自己的母亲就曾为了获得离婚的权力,与各级司法机构积极抗争,官司一直打到得克萨斯州的高等法院。他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希望看到露丝最终取得成功。他甚至两次梦见了理想的实现:他的这位朋友带着大熊猫胜利凯旋。
露丝在以后把她与雷伯的关系描述为“一种绵长而神奇的伙伴关系”。在纽约与丈夫离别很多年之后,她感到,与这位“真正的男人”的交往,让她获得了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她和丹·雷伯“发现了某种异常珍贵与美丽的东西”。尽管露丝的记述充满激情,不过,她还是把这种关系描述为柏拉图式的爱情关系。她在给好友珀基的信中写道:“我觉得,似乎我已经爱上他,其实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和他的关系就如同我和你的关系一样,大家相处得很好,却没有一丝的性爱成分在里面。”不过,有趣的是,她与珀基之间的通信同样充满了激情,通篇都是“亲爱的”的字眼,落款总是写上“无尽的爱”。这位女探险家和美国老板之间的关系,在他们周围的人看来,是一种无比浪漫的关系;雷伯的女朋友尤其持有这样的看法。雷伯是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不过与一个英国女性保持着浪漫的关系。露丝说道,这位英国女性“怀着极大的痛楚告诉我,雷伯是属于她的,恳请别人不要插足”。
上海盛产秘密和流言。作家维基·鲍姆注意到,“流言在上海传播的速度类似于心灵感应”。《纽约客杂志》社的作家埃米莉·哈恩对此也表示同意,他认为,“上海流言的完整性、丰富性以及较少的真实性,远甚于我去过的任何地方”。从与雷伯的关系当中,露丝发现两位作家的观点是如此的正确。她谈到,“真知灼见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她认为,“人们渐渐地形成共识,都觉得我有点发疯了,也许还不很优雅”。她告诉珀基,她已经下定决心,“漠视他们对我的好奇心”。她还写到,天哪,他们过去一直都是那么好奇的吗?
9月份,露丝连着几天与扬一起工作,随时与雷伯会面,与拉塞尔共进日本式火锅,后者仍然静静地守候在船上。现在,对露丝来说,夜生活已经失去了魅力。她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可以离开上海了,我很高兴。如果一座城市如此邪恶与纵欢,它肯定是一座无聊的城市。也许情况真的就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事情比夜总会及其类似的玩意儿更无聊的东西了。而豪饮狂欢当然也不会给我带来欢愉。”在这样的夜晚,在她的旅馆房间里,有很多工作要做。她太累了,以至于无法入睡。
他们面临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对比尔·哈克内斯遗留下来的数量庞大的设备作出挑选。在9月上旬盘桓不去的酷热气候里,露丝和昆廷·扬来到法租界。比尔过去在那里租用了一个汽车间,用以存储东西。他们来到那座建筑物前面,拉开了嘎吱作响的大门,因存放过久而堆积在设备上的厚厚灰尘飘散在外面的阳光与空气之中。
仓库里的堆积物令他们大吃一惊。那似乎是一支完整军队所需的全部装备。到处是盒子、包裹、成捆的东西,还有很多皮箱,令人目不暇接。比尔打算以一个真正绅士的方式享受探险活动,他雇佣了足够多的搬运工来搬运他想象得到的任何货物,包括吊床,折叠炉子,九个马鞍,三百三十六双厚实的羊毛袜子。她后来说道,那里“有一个完整的军火库”,来福枪,猎枪,手枪,还有匕首,应有尽有。另外,还有很多的服装、药品,外科设备以及食品。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份的。
露丝和扬开始动手清理。他们打开每个容器的盖子,查看里面的东西。露丝在这里发现了两种伟大热情的交会:探险与时尚。在所有的装备当中,有一些是比尔自己制作的探险服装。他为数量庞大的搭档订购了成捆的服装,除此之外,他还为自己预备了一些服装,尺寸很小,可以容易地改成女装。露丝·哈克内斯确信,她最喜欢的裁缝蔡太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他会说,“好的,夫人,可以做的”。露丝的双手放在长长的羊毛外套、马裤、便裤以及衬衣上面,每一件服装都属于那个她十分怀念的男子。她披上了一件裁剪得当的粗呢夹克,尽管它受到仓库里潮气的侵蚀,但依然保留着比尔的些许痕迹。
继承了丈夫的使命,露丝开始重振丈夫的未竟事业。她挑选了尺码最小的一双钉着平钉头的靴子,每一只靴子上的金属都有两磅半之重,由中国一些神通广大的鞋匠制作而成。
探险活动如此真实而珍贵,颇具吸引力,以致露丝担心这个项目会从自己的手里流失。她发现,自己被一种奇怪的焦虑感所笼罩,晚上不断地做噩梦,在梦境里她被送回美国,然后不顾一切地想重返中国。她写道,“这个国家,即便在那样一刻,在我看来,依旧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感”。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担心毫无根据,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在这片国土上,人们都在祈求好运,她开始有点明白,幸运之神其实一直伴随着她。昆廷·扬的加入,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这几乎是一次上帝授意之下的点金之术,上帝让他们两人在合适的地方以及合适的时间里会合在一起。露丝后来写道:“由于昆廷·扬的加入,我身边所有的障碍全都消除了。实际上,中国式的‘这做不了’的壁垒长城就像耶利哥的围城那样,顿时烟消云散。”
具有某种讽刺意味的是,没有一支西方探险团体会把露丝或者扬放到负责的岗位上。假如露丝没有钱,他们根本就不会让露丝参加任何形式的探险活动。当然,她的性别也是一个负面因素,另外她也的确缺乏经验。扬固然不是一个新手,不过,他是个中国人,而且刚刚二十岁出头。在那个富有而声名远扬的精英探险家小圈子看来,他们压根儿就是局外人。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他们两人“遭人嘘声不断的探险活动”,根本不值得这些绅士的任何关注。
然而,在露丝和扬之间,随着日复一日的合作,双方都越来越尊重对方。让露丝感动的是,扬在所有的探险事宜上都征询她的意见,其中也包括那些她并不熟悉的事宜,比如,应该设置什么样的陷阱等。而在扬看来,他见惯了外国人偏执傲慢的态度,看到露丝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傲慢态度,令他感到惊讶。露丝很少把他看做“外人”。事实上,他懒洋洋的走路姿势,害羞的脸部表情,都让露丝想起她所钟爱的哥哥吉姆。她在扬身上发现了“一种内在的尊严”,这是她在从前从未注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