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所知与为人所用:孔子与韩非不同的人生观和政治理想
“有朋自远方来”一句明明讲被人知道的快乐,下面一句突然又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语态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实际上表达的是生活态度从主动变成了被动,颇有“蛇足”之感。这一转折应该如何理解?我以为,此句正好体现了孔子在这一剧烈的社会变动中的另一面,即他对突然扩大的社会空间和机会的警惕,以及在这种变动中隐隐的挫折感。
如上所述,随着列国疆域的扩张,国与国之间交往的频繁,社会空间顿开,个人立身出世的机会大大增加。孔子这一“学而时习之”的阶层,更是奇货可居。有些得以穿梭于列国之间,兜售自己的才用。对于那些有野心的人来说,拼命追逐别人的承认,是获得梦寐以求的权力和财富之关键。所以,有时人为了名声会走到疯狂的程度。
《韩非子》中著名的“和氏璧”的故事,就表现了这种疯狂。这一故事载于《韩非子》卷四《和氏》第十三: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 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氏为诳,而刖其左足。 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刖足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 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之曰“和氏之璧”。
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王之害也。然犹两足斩而宝乃论。论宝若此其难也。今人主之于法术也,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 然则有道者之不僇也,特帝王之璞未献耳。 主用术,则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 官行法,则浮萌趋于耕农,而游士危于战陈。 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议,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 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不论矣。
昔者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偪主而下虐民。 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灭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以奉选练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 吴起枝解于楚。
商君教秦孝公以连伍什,设告坐之过。 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 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
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于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之法术哉?此世所乱无霸王也。
《韩非子》中这一段的大意是,楚人和氏发现一块含玉的石头(玉璞)而献给国王。国王请专家鉴定,称其不过是块石头。国王大怒,说和氏欺骗而砍掉他一只脚。等这位国王死了,新王即位。和氏再献玉璞,结果同样,新王砍了他另一只脚。等第三位国王即位时,和氏抱着玉璞在山中痛哭,泪尽而泣血。国王听到后,派人来问:“天下被砍了脚的人多得是,怎么偏偏你这么悲伤?” 和氏答:“我悲伤的不是我的脚,而是宝玉被说成石头,忠贞之人被说成骗子。”国王让人把玉璞切开,得到了其中的宝贝,于是把这块玉命名为“和氏之璧”
韩非接下来一段议论说,献玉璞是如此之难。如今君主对法术的需求,并不如对玉璞的需求那么急迫。况且群臣士民都出于私利而敌视法术。那些怀抱法术的人之所以还没有被杀戮,只不过是他们没有像和氏一样把自己的宝贝献出来而已。君主如果使用法术,那么大臣就不会玩弄权力,君主的亲信也不会卖弄自己的价值,流民都老老实实地回到田地里耕种,周游四方的士人,也都冒着生死之危在战阵中为君主效力。所以,法术对这些群臣士民而言是一个祸害。在这种情况下,君主怎么能够排除大臣们的反对意见、不顾老百姓的诽谤,而听有法术的能士的意见呢?结果,有法术的人,到死也不肯把自己的学说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