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充满奇想的一年》4(2)

充满奇想的一年 作者:(美)狄迪恩


我得知有些研究非常著名。它们是此类文献的经典,我看到的每篇文章都有引用。例如扬格、本雅明和瓦利斯1963年发表于《柳叶刀》第二期第454至456页的文章。他们在英国对4486名当时丧偶不久的寡妇进行了为期五年的跟踪研究,研究表明“寡妇在丧夫之后前六个月的死亡率明显比已婚妇女要高。”还有利斯和卢特金斯1967年发表于《英国医学杂志》第四期第13至16页的文章。他们对903名丧亲的人和878名没有丧亲的已婚男女进行了为期六年的跟踪研究,研究显示“丧亲的夫妻第一年的死亡率显著增高”。医学研究所1984年编撰的那本书对这种死亡率的增高给出了功能性的解析:“迄今的研究表明,和其他多种压力源一样,悲哀通常会导致内分泌、免疫、自主神经和心肌系统的改变;所有这些基本上都受到脑功能和神经递质的影响。”

我还从这类文献中得知悲哀分两种。较轻的一种是“不复杂的悲哀”或者“正常的丧亲反应”,和“成长”以及“发展”有关。根据第十六版的《默克手册》,这种不复杂的悲哀通常表现为“焦虑症状,例如初次失眠、慌乱不安和自主神经系统亢奋”,但“一般来说,除了在那些情绪容易波动的人中之外,它并不引起临床抑郁症”。第二种悲哀是“复杂的悲哀”,在这类文献中,也被称为“病理学的丧亲反应”,据说它发生的情况多种多样。发生病理学丧亲反应的一种情况是——我反复地看这一段——生者与死者原本有着异乎寻常的相互依赖。“丧亲者的快乐、生活费用或者声望真的非常依靠死者吗?”这是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系的医学博士戴维·佩雷兹提出的一个诊断标准。“当被迫分开的时候,丧亲者失去死者之后会觉得无助吗?”

我思考着这些问题。

1968年,有一次我突然得在旧金山过夜(当时我去办点事,雨一直下个不停,将一次傍晚时分的采访推迟到隔日早晨),为了能陪我吃晚饭,约翰从洛杉矶飞过来。我们在俄尼餐厅用晚餐。饭后,约翰花了十三美元,乘坐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的“夜间飞行者”回到洛杉矶国际机场。在当时的加利福尼亚,花二十六美元就能买到从洛杉矶到旧金山、萨克拉门托或者圣荷塞的双程机票。

我想起了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

该公司所有的班机都在机头上画着一个微笑。机上的乘务人员都穿着鲁迪·葛因雷希风格的红色和橙色相间的性感超短裙。在我们的生活中,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代表了一段岁月;当时我们做的多数事情似乎都没有准备,没有结果,只顾率性而行,想都不想第二次就为吃一顿晚饭飞七百英里。这段岁月于1978年结束。当时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27飞机在圣地亚哥上空撞上了一架塞斯纳172型飞机,致使一百四十四人丧生。

空难发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原本竟然没有料到太平洋航空公司会发生这种事情。

现在我明白了,这类错误并不仅限于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

金塔娜两三岁时,我们会带她乘坐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的班机,到萨克拉门托探望我母亲和父亲。当时她管这叫“乘坐微笑”。约翰常常用面巾纸把她说的话写下来,把它们放进他母亲给他的一个绘有图案的黑色盒子中。这个盒子,连同它里面的面巾纸,仍在我的客厅的一张桌子上。它上面画着一只美国老鹰,还有“合众为一”的字样。后来,他把一些她说的话用在小说《小戴切·谢伊》中。他把这些话给了戴切·谢伊的女儿凯特。凯特和她母亲在伦敦夏洛特大道的一家餐厅吃晚饭时,被爱尔兰共和军的炸弹炸死。下面是他所写的一部分:

“你去哪里了?”她会说,还会说“早晨哪里去了?”他把它们全都记下来,把它们塞进一个秘密的小抽屉,小抽屉所属的枫木桌子是巴里·斯塔金送给他和李当结婚礼物的……凯特穿着格子尼校服。凯特会把洗澡说成“沐浴”,把幼儿园试验用到的蝴蝶说成“蝶蝴”。凯特七岁的时候写下了她的第一首诗:“我就要嫁给/一个男孩,叫哈里/他骑马/劝夫妻分离。”

破碎先生在抽屉中。凯特用破碎先生来称呼恐惧、死亡和未知的事物。她会说,我做了一个有关破碎先生的噩梦。别让破碎先生抓到我。如果破碎先生来了,我将会爬上篱笆,不会让他把我带走……他在寻思破碎先生在凯特死之前有没有时间去吓唬她。

现在我明白了1982年《小戴切·谢伊》出版时我没能明白的事情:这是一本有关悲哀的小说。这本书接下来会提到戴切·谢伊正在经历一种病理学的丧亲反应。病征如下:他总是想着凯特去世的那一刻。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那个场景,仿佛重演它能够得到一个不同的结局:夏洛特大道的餐馆,苦苣色拉,凯特的淡紫色帆布鞋,炸弹,点心推车中的凯特的头。他不停地用同一个问题折磨他的前妻,也就是凯特的母亲:炸弹爆炸时,你为什么会在女厕所呢?最后,她告诉他:

你从来不把我当凯特的母亲,但她确实是我养大的。她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是我照顾她的。我记得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管我的卧房叫做她温馨的第二房间,管意大利面条叫做细面条,管到那座房子的人叫做喂。她说你去了哪里,说早晨哪里去了,还说你这个婊子养的告诉塞耶说你想找个人来记住她。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她说那是一次意外,她想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走进了女厕所,因为我知道我会哭起来,我不想在她面前哭,我想把眼泪擦干,以便能理智地对待,然后我听到爆炸声,当我冲出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一部分在果子冻里面,一部分在大街上。而你,你这个婊子养的,你想找个人来记住她。

我相信约翰会说《小戴切·谢伊》是一本关于信仰的小说。当他开始创作这本小说时,他已经知道这本小说最后的一句话将会是什么,那不仅是小说最后的一句话,也是戴切·谢伊举枪自杀之前最后想到的一句话:“我信凯特。我信上帝。”我信上帝。天主教教义答问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是关于信仰,还是关于悲哀呢?

信仰和悲哀是一回事吗?

在我们游泳,看《点呼》,到摩通餐厅吃晚饭的那个夏天,我们异乎寻常地依赖对方吗?

或者我们只是异乎寻常地幸运?

如果我孤单一人,他会乘坐微笑回来找我吗?

他会说在俄尼餐厅订了位子吗?

太平洋西南航空公司和那个微笑已经不存在了,前者卖给了美国航空公司,后者被油漆涂掉了。

俄尼餐厅已经不存在了,但希区柯克曾经将它虚构出来,它在《迷魂记》中短暂地出现过。詹姆斯·斯图亚特第一次见到金·诺瓦克就是在俄尼餐厅。后来她在圣胡安巴蒂斯塔San Juan Bautista,即圣徒洗礼者约翰,该教堂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始建于1797年。教堂的钟楼(也是虚构的效果)坠落身亡。

我们结婚的地方正是圣胡安巴蒂斯塔。

当时是一月的下午,花儿在101高速公路旁边的果园盛放。

当时101高速公路旁边仍有果园。

不。人们只有在倒车的时候才会擦伤车身。101高速公路旁边果园中盛放的花儿不是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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