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望”,月亮将盈未满之时。“马”指初九。“匹”,配。朱熹《周易本义》说:“六四居阴得正,位近于君,为‘月几望’之象。马匹,谓初与己为匹,四乃绝之,而上以信于五,故为‘马匹亡’之象。占者如是,则无咎也。”在《中孚》卦中,六四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下应初九;二是上承九五。而六四以阴居阴,发挥自己的柔顺之德,选择了下绝初九(马匹亡),专一承五(绝类上——《象传》)的道路,所以,没有咎害。它提示人们,诚信之道,贵在专一,不可一只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进行投机。
“挛”,牵系。九五至尊为君位。处《中孚》之时,以诚信来笼络天下人之心则无咎害。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孔子与弟子子贡的一段对话作为证据: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
在这段对话中,孔子把“信”的价值提得很高,认为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没有人民对政府的信任,国家就“立”不起来,就是立起来了也会很快垮台。可见讲信誉、取信于民是何等的重要。《中孚》九五“挛孚交如”,就是为了建立这样的信任关系。
以上诸爻,时位不同,境况也各不一样:初爻强调一个“守”字,安守诚信;二爻强调一个“感”字,以诚相感;四爻强调一个“专”字,诚信不二;五爻则强调一个“广”字,广施诚信。可见,诚信之道的具体应用,会因时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别。但差别之中也有相同,那就是“中孚”——即诚信发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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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反面的警示:
六三,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
“敌”,指六四。王弼《周易注》说:“以阴居阳,欲进者也。欲进而阂敌,故‘或鼓’也。四履正而承五,非己所克,故‘或罢’也。不胜而退,惧见侵陵,故‘或泣’也。四履乎顺,不与物校,退而不见害,故‘或歌’也。不量其力,进退无恒,惫可知也。”按爻位说,三为阳位,六三以阴居阳,位不当。且前遇六四,有与六四同性相嫉之象。位不当,则根基不稳,意志不坚。而又性好嫉妒、争竞,所以其表现是言行无常,诚信不足。它说明,一个人如果诚信不足,就会被私念及环境左右而反复无常。其结果是,机关算尽,终不能赢得人们的信赖,反而还使自己狼狈不堪。
“翰”,高飞。王弼《周易注》说:“居卦之上,处信之终,信终则衰,忠笃内丧,华美外扬,故曰‘翰音登于天’也。”然而,“信衰则诈起”,其结果必然是凶。这说明,沽名钓誉是诚信的大敌,靠虚名声赚得的美名终难维持长久。
在反面的警示中,各爻的重点也不一样:三爻突出一个“变”字,反复无常;上爻突出一个“虚”字,沽名钓誉。但不同之中也有一致,那就是心不诚而信不足。心不诚而信不足,就很难赢得他人的信任。
《中孚》六爻,初爻之“守”,二爻之“感”,四爻之“专”,三爻之“变”,上爻之“虚”,在在表明,“思诚者,人之道也”。换句话说,人之诚,是人之主观能动性的体现。所以,圣哲先贤们说:
诚信者,天下之结也。(《管子·枢言传》)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吕氏春秋·贵信》)
“结”,关键。这些议论,目的都是强调诚信的重要意义和价值。而荀子则把“诚信”作为人之德行的基础,认为至诚至信则众德自备。他说:“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至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行,行则神,神者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有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善之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不形则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苦未从也,虽从必疑。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荀子·不苟》)大意是说,君子养心,没有比真诚再好的了,做到真诚,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了。只有用仁爱守身,只有用正义做事。诚心执守仁爱,仁爱就表现于外,就显得神明;神明,就能够使人转化。诚心施行正义,正义就能够做到;正义能够做到,就显得光明;光明,就能够使人改变。转化和改变交相为用,这就叫做天德。天并不说话,可是人们都认为它最高;地并不说话,可是人们都认为它最厚;四时并不说话,可是人们都领会它的顺序。这就是由于它们有永恒的规律,因而达到了他们的真诚。君子怀着大德,不用说话,就通晓事物;不用行动,就令人可亲;不发愤怒,就显得威严;这就是由于他顺从天命因而能够戒慎于独处之中。善于行道的人,不真诚就不能独处;不能独处,就不能把道表现于外;不能把道表现于外,即使是发自内心,见于颜色,见于语言,人们也依然不会随从他;纵然随从他,也必然怀疑他。天地是最大的了,不真诚,就会相互疏远;圣人是最明智的了,不真诚,就不能够感化万民;父子是最亲近的了,不真诚,就会相互疏远;君上是最尊贵的了,不真诚,就会受到臣下的鄙视。所以说,真诚,是君子所要执守的,而且是政事的基础。译文参见杨柳桥:《荀子诂译》,58~59页。可见,在荀子那里,诚信的作用及意义是何等之大。而这正可以作为《彖传》“中孚以利贞,乃顺乎天”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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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中孚》一卦中集中讨论了诚信的问题之外,《周易》还在相应各卦的相应爻辞中提示了诚信的价值和意义。据统计,“孚”字在《周易》卦爻辞中凡57见,兹举数例: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需》)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比》初六)有孚,血去惕出,无咎。(《小畜》六四)有孚挛如,富以其邻。(《小畜》九五)厥孚交如,威如,吉。(《大有》六五)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随》九四)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坎》)
这些卦爻辞,都从不同的侧面涉及到了诚信的问题。如《需》卦强调需待之时,心怀诚信,光明亨通,可以获得吉祥。《比》卦初六强调以诚信之心亲比君主,可以免遭咎害。《小畜》六四强调心怀诚信,可得他人之助,而免除忧患和咎害。《小畜》九五则强调人若把自己的诚信之心扩而充之,则能富及其邻。《大有》六五强调以诚信之心交往上下,则威严自显,并获吉祥。《随》九四强调只要心存诚信,光明磊落,就不会有任何咎害。《坎》卦则强调只要心存诚信,就能使内心亨通,努力前行必被崇尚。
从上举诸卦爻辞中不难看出,诚信作为一种美德,对人是十分有益的,只要你去修养它,就能得享亨通;只要你去遵行它,就能获得吉祥。这表明,诚信之为德,与人的身心行为是须臾不可离的。所以,古人十分重视诚信的修养功夫: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左传》昭公八年)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榖梁传》僖公二十二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养心莫善于诚。(《荀子·不苟》)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礼记·大学》)
先哲的这些话语,在在提醒人们诚信的重要及心怀诚信的重要价值。因此《孟子》及《中庸》把它提升到本体的高度来加以讨论,如前面所引“诚者天之道也”。另外,先秦道家学者庄子以“真”释诚信,认为诚信之至即是“真”。他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庄子·渔父》)以“真”释诚信,意义颇为深刻。在这段话中,虽然庄子没有像孟子那样从本体的意义上说解诚信,但自境界的层面观之,“真”与“诚者天之道”也是相通乃至相同的。所以,后来有“真诚”一语。总之,诚信之德大可以体现天德之实质,小可以彰显人道之精神。“天道”之本,“天下之结”,可不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