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我思。
——《怀疑论》杂志的信条
事物的外表有时会掩盖它的本质。
——公元前6世纪《伊索寓言·披着羊皮的狼》
(The Wolf in Sheeps Clothing)
1.苹果是红色的吗?什么是红?
“当然。”老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他从口袋掏出一个苹果,“瞧瞧这只成熟的罗马苹果,你看到了什么?”
我从床上坐起,抓起掉在地板上的灰色运动衫,套在身上的T恤外面。虽带着一丝惶恐,但还不足以真正让我担心,我答道:“一个红色、光滑、大致呈球形的物体。”
“你知道它是什么。这就是红,你瞧。”我指着苹果,试图用某种方式单单指出其中的红色。老实说,我的回答不那么令人满意。“对了,我想它表示愤怒,有时还表示爱。滑稽的是,红色还被认为能使人产生饥饿感,因而所有快餐店的商标都用它。妈妈是这样说的。”他只是站在那儿,我强索答案的努力显然不能令他满意。“它就是红,是红色的。你看。”
“我在看。”
“这就对了。那就是红色。”
“给你看样东西。”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个仪器般的玩意。它看似条金属线,上面装着一个小小的传输装置。他小心地将线的一端深插入耳,另一端握在手里。线头握在他那大大的手中,显得特别的小。他走到我身边,将线头塞进我的耳朵,我坐在那儿,几乎惊呆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产生了:有些好奇,又很害怕。然后,我们呆坐了好一会,看着,应该说是盯着那苹果,只见他缓慢而庄重地闭上双眼。那一刻,我的视线模糊了。片刻之后,视线清晰,我惊呆了。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苹果是紫色的了,看上去烂掉了。这是什么呀?”
老人坐着,静静地说道:“在你看来……它是紫色的。你试一下,趁我们还连着,你眯起眼睛,让我看看你能看到什么。”
我试着按他刚才的样子去做:盯着苹果,然后紧紧地眯起眼睛。我张开眼睛,苹果又是红的了。接着老人仍用平静的语调讲道:“是的,现在这苹果在我看来自然是紫色的了。”
“可是,你看上去的紫色,我看却是红的。”我说。
他点头同意:“对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是如此。要不是这类装置,我们就不可能知道,他人眼中的红色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人对事物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
“因此,我要再次提出那个问题:你如何知道那儿真的有什么?”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老人继续说道:“伊恩,我认为我们应分清楚,事物看上去的样子和它是什么样子,这一点很重要。前者是事物看似如何,我们称之为‘现象’。后者是事物本身所是,它独立于任何观察者,我们称之为‘本体’。没问题吧?”
这些概念已经够复杂了,还给它们更复杂的名称,这似乎有点傻,尽管我感到其中有些重要的东西。“好的。但除了颜色,哪儿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别处很容易分清那种……那种现象与本体之别。”
“哦,这样的情况很多。举个简单的例子。将一根直棍放进水中,它看上去会怎样?”
“好啦,从定义看,难道直棍不就是直的吗?”
“不错。但它在水中看上去是怎样的呢?”他问道。
“弯的,看上去是弯的。”
“很好。月亮呢?你眼中的月亮看起来有多大?”
“大概硬币那么大吧。”
“但我们知道它要大得多。我们按经验估测一下,就知道月亮不是硬币那么大。而且在地平线的月亮,是不是看起来要比天上的月亮大啊?”
“是的。但我想,这肯定是由于它在地平线离我们更近,才出现这种情况。”
“的确如此,但又不尽然。那只是因为你的视觉系统出错了。地平线上的月亮和你之间有很多参照物,因此,在经验的层次上说,地平线上的月亮与高高在天的月亮,离你同样远的时候,你的视觉皮层会觉得地平线上的月亮离你更近。”
“我的视觉皮层会骗我?”
“好了,我的视觉不完美,但是,其他感官还很好啊。我知道,这个苹果和桌子摸起来是平滑的。我可以通过触摸事物得到的感觉,来判断它们是什么样子——而触摸不可能取决于事物。”
2.如果我们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尝,不去嗅,所有的颜色、声音、气味和味道还存在吗?
“的确,这桌子摸起来是平滑的。但你瞧。”从书架上众多的显微镜中,他随手抓过来一台。像是知道我会打开它,他说道:“透过它看看桌子吧。”
我照做了,看到桌面有些小小的突起。“有些小突起。不错,它不平滑,但突起并不多。”
“行,”他边说边拿来另一台显微镜,“用这个看一下。”
现在的突起多得多了,在突起间相连的区域之内看似还有突起。“突起更多了。但仅用肉眼我怎能看到呢?”
“那正是问题的关键。如果用更精密的显微镜,我们会发现,根本上说,这张桌子不过是一堆由空间的分子组成的混合物。在你眼中如这桌子一般是固体的东西,其实仅仅是能量和空间。桌子貌似平滑,但果真如此吗?我们能知道吗?展现在我们眼中的诸多景象之中,哪个才是桌子的本来面貌呢?
“伊恩,你身边类似的例子太多了。下星期日去教堂看看:人们用小册子扇风,似乎可以令人凉爽。但其实,扇风所消耗的能量提高了他们的体温,他们会更热。同样,喝咖啡似乎应使人暖和,但其实它使人血管扩张,排出热量,其结果是降温。
“你知道吧,还有一部分问题来自我们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或受语言所限,或受其迷惑。”
老人一定已经注意到,我处于困惑之中。
“回到刚才颜色的话题吧。我们说,那苹果是红的——似乎在说苹果里面或多或少有红色的性质。但你我都知道,这样讲已经有问题了。无论如何,物体不可能拥有颜色。”
我更困惑了。
“你想想,一个由无色原子组成的物体,其情形是怎样的。依此类推,这些原子的集合也无色,而事物就是原子的集合。颜色在我不在物。听觉也是如此。事物有声音吗?或者说原子有吗?物体发出待压的声波,而后我们的内耳将这些压力波转换为声音。声音在于我们。你所谓的嗅觉、味觉、触觉,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真是令人沮丧,它违背了我一向所闻,乃至亲身经验。“但我们都能看到东西,”我答道,“能看到它们真正的样子。你我都能看到那苹果,那桌子。”
“伊恩,我要你戴上这副眼镜。你不会戴太久的,否则会变得不知所措。但我认为,这样会令人明亮起来,请允许我用‘明亮’这一双关语。”
他将一个光滑的头盔放在我头上,上面系着的眼镜吊到了我眼前。他将眼镜架到我鼻子上,固定好。接着,我便看到了前所未见而又不可言喻的景象。我觉得,我看到的颜色,以前从未见过,只能用眼睛来感受。在我眼中,房间里的东西不再是物体,而更像是能量的聚合物。好像是在几秒钟之后,眼镜和头盔移开了,而我还处于惊奇之中,站着一动不动。
“那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他的回答同样轻柔:“那远远更为接近真实,显示了所有波长的电磁波。”
“你的意思是说,它显示了包括可见光在内的所有光线?”
“正是。要知道,人类所能看见的,只是电磁波段中极小的一部分。”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条线,然后继续发话。边说边画着更多的线。“人眼所见,仅限于400纳米~700纳米,即所谓‘可见光’。但所有的波段为10-12厘米~104厘米,可见光只占其中约107厘米的那一段。所有的光包括伽马射线、X光、紫外线,接着是可见光,然后是红外线、微波,而最长的是无线电波。它们远远超出你的视觉所及。”
他讲完的同时,也画好了如下图形:
波
无线电波
微波
红外线
可见光
紫外线
X光
卡玛射线
波长:长………………………………………………………………………………… 极短
“这太令人惊奇了。我觉得完全被搞糊涂了。”
“是的,可以说出人意料。如果人们能看到更多,”接着,他加重了语气,“他们会变瞎。视野受些限制,实际上有助于我们看东西。如果视野覆盖的电磁波段更广,那我们会为由此获得的所有信息而崩溃。要么如此,要么我们得逐渐习惯并作调整。”他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