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们知道什么?我真的知道1+1=2吗?
“好的。那么,如果不再在我身上做试验的话,所有这些的要领何在?” “其要领在于,事物惯常看来之所是,其实非其本来之所是。尽管我们的低等感觉看似为确定真实的恰当工具,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不敷其用。”
“是的。”
我有时会觉察到,[我的]感觉靠不住。较明智的做法是:对于任何事情,我们一旦曾受骗,就不能全信。
——勒内·笛卡儿(René Descartes)
“因此,我们别想依靠它们去追求像知识这样素为人敬重的东西。一旦我们宣称知道某事物,我们想要的,不止于对某事物有些把握或可能是,而是就是如此。我们要的是知识。但结论却是,这种知识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通过感觉的途径而获得。感官以前对你撒谎,而你不会去一位一再说谎的朋友那里询问对你很重要的问题,是吧?”
“不,不会。”我呆在那儿,想到不会信任自己的感觉能帮我认识事物,心情怪怪的:觉得有点迟钝,甚至有些害怕。我想起了自以为知道的所有事情,它们似乎全是用我的感觉去认识的。尽管我记得感觉让我失望的所有情形,但我仍然对某些事情有把握。我确信,我知道某些事。想想那些在学校人们声称学会的东西吧,它们根本用不着感觉,即使我聋了瞎了也能学会。我仍然知道1+1=2。那我敢肯定。
“你该知道1+1=2吧?”我问道,语气略带讥讽。他未作回应。“瞧,有些事我知道。我赖理性以求知。正是通过理性,人们能获取你认为达不到的知识。”
他轻轻摇着头,神情庄重。
“怎么了?1+1=2,我怎么可能出错?”
“数字是什么?”他发问了。
我真的答不上来。
“它们究竟是什么?我要让你做件事:去消灭数字5。”
我看上去肯定被弄懵了。毕竟,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消灭一个数字?我甚至无法想象其可能性。
“伊恩,我替你省点气力吧,你无法做到。情况难道不会是这样?数字并不真的存在,只是你通过想象而来的另一种虚构。1 1=5难道就不可以?它们的得数是2,这只是在过去某个时候我们自己定下来的。如果我将两片云相加,你认为会得到几片?”他整段话都是滔滔不绝地讲出来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些激动。“理性不能向你证实绝对知识。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红色是怎样的?我能推论它是如何如何,你也可以告诉我所有光波的波长,以及它们如何让你感到愤怒或饥饿,或者玫瑰是如何的红。但是,单靠理性得不到绝对知识。看来得回到我们那不怎么可信的对手——感觉。”
我想,他那机关枪式的说话方式在起作用,让人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消灭数字5?但我已经转向更为肯定的东西。我站在我们中间,举起手,盯着他看了似乎有5分钟——感觉是5分钟——但更有可能是5秒钟。觉得选好了语气之后,我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腔调发话了:“这是我的手。”这话显得有些傻,说的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但这一点我清楚。
“伊恩,”他发话了,“我想这么说吧,请你告诉我有没有可能是恶魔骗了你。他或许骗你说1+1=2,或者是你在看的东西是红色的,你的手在你面前,他甚至会就你自身的存在来骗你。难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存在的吗?”
“现在我能证明两只手的存在。怎么证明呢?举起我的两只手,说道……‘这是一只手,’再加上一句……‘这是另一只。’”
——G.E.穆尔(G.E.Moore)是20世纪重要的思想家,并以“分析哲学家”著称。
我想有这种可能。“是的,这是一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我同意。但无论如何总是有这个可能。我们只是在用一种可能的方式看问题,这种方式就是,我们可能不会肯定任何事。而一旦可以怀疑某事,我们就缺乏确定性。没有了确定性,这所谓的知识又有何用?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4.什么是真实?
他走到我身边,要带我一起走向房间的后角。我爬起床,穿上短裤和汗衫,脚上套好了凉鞋。他移开那幅画着月亮的画,墙上就露出了一个大洞。一架梯子从洞口露了出来,斜斜地滑向我前所未见之处。
梯子上缠着一只管子,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他蹲下身子,爬上梯子,慢慢移动着,显得很安稳。可以说,我能看到通道尽头的光,于是也爬上梯子,慢慢爬了下去,心里嘀咕着为什么我会信任这个人。
我爬到尽头,进入一个走廊。当然,它以前并不存在。我们沿着走廊走着,老人点着头,以示鼓励。我心怀不安,无法确知将要发生什么;同时还带着一丝困惑:这条走廊从何而来?它貌似我读某本书时产生的想象。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铁门。老人开了门,我们进到一个像是科学实验室的地方。它看上去非常符合我的生物课本上的描述,那一章的题目是“工作中的科学家”,其意在于告诉学生,科学家也是人。尽管我并不冷或者说并不应该感到冷,但那白白的墙面、银色的桌子、铁门,都令人产生一种冷冷的感觉。
一个玻璃容器孤零零地待在桌上,里面用某种液体泡着一个人脑,人脑上进进出出缠着很多线。桌上的容器前面有个牌子,上面标着“伊恩·平克的大脑”。我感到恶心。老人察觉到了我的不快。
“这一过程没有任何危险,”他解释道,“医生趁你睡觉的时候,将你的大脑从脑壳移出来,放到这种溶液里保持存活状态,然后只是刺激它,让它产生似乎在经历某些事的感受。”他停顿下来,以便我能理解他的解释。但我并没有真的听明白。“你昨天的亲身经历,与今天大脑漂在容器里产生的印象,你能分清楚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我的感觉的确与大脑的某种状态相关,那似乎就无法分清楚。我能控制容器里的大脑,但这不起任何作用。因为这可能只是一种幻象,一种由容器中真正的大脑——我的大脑——在别处游历而产生的幻象。
老人轻轻摇动连着大脑的某根线,我马上看到,旁边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红苹果。他又用手探了探,
我就闻到了一种新出炉的苹果派的味道。接着他又探了一下,我立刻觉得手臂有种针扎似的疼痛。但我手臂那儿没有针,只是有针扎的痛感,没有任何刺激物的疼痛。他又试了一次,引起的仍然是手臂那儿无刺激物的痛感。疼痛会是一种幻觉吗?或者说那仅仅是种现象?我真的开始怀疑我能知道什么。我的意思是真正知道。
“我可以为你提供第三种选择:和骗人的恶魔、容器里的大脑一起漫游。”
什么是真实?
1999年的电影《黑客帝国》提出了下列问题:
“什么是真实?你如何能定义真实?如果你谈论的是你所能感知的、嗅出的、尝到的和看见的,那么真实就仅仅是由你的大脑处理而产生的电子信号。”
我犹豫不决,又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感兴趣。他看着我,目光透出令人信赖的表情,似乎在宽慰我别担心我的大脑会在溶液里一直漂浮下去。
“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做梦?”
“到目前为止,我绝对相信,”我答道,“梦境与现实决然两样。梦境当然是更显恍惚。你就能判断出来,梦中的事不会在现实中发生。无论如何,一般是这样的。”
他的脸上现出了奇怪的表情,可能意识到我或许对两者的区别不再有把握。他懒散地坐下,开始用一种缓慢而从容的东方腔调讲道:
“我是一个梦见自己是只蝴蝶的老人,还是一只梦见自己是个老人的蝴蝶呢?”他抬起眉头,微笑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既然提到,我也想起来有这样的情形:记不得某件事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梦见的。上星期阿丽克丝真的生我气了。因为我告诉她说,回了她的电话;而她告诉我,她那天整天在家,没有接到我一个电话,这时候我才想起,其实我可能只是在梦中回了电话。那个梦太真实了,因而我醒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