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非乌鸦……不是黑的。
“但无论如何,绿蓝都只是一个虚构词,我们不能仅仅为了自己实用而随意编造词语。”我说的话,似乎在揭发这些人仅仅为了对自己有利,而破坏某个游戏的规则。她点了点头:“第一,我们使用的都是虚构词。但就你们的科学家而言,他们使用他们的语言,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对的,而只是说明其语言对他们有效。绿的已为他们所接受。
同样,绿蓝的也已为我们所接受。”
我点头表示同意,等她继续讲第二点。
“第二,科学家们一直不断地创造新词来解释事物:电子,夸克,μ介子。我们不愿做出这样的断言:‘电子’这一词是虚构的,因而我们无法检验电子对原子的作用力。”
我摇着头,这并非出于困惑,而是出于震惊:我竟然从未自觉到,我们的确在虚构词语。而我们就是用这些词,来试图解释世界真实的样子。
她抬头望着天空,露出了微笑。老人也随着她抬起了头,说道:“今天真不错,蓝绿的天空真美丽。”
“蓝绿的?”尽管可以预期其回应,我仍禁不住问道。
……
他转移了注意力,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我还想让你看看另一队科学家,他们就在隔壁的实验室里。”我们一进隔壁的房间,就看到一队人边走来走去,边大声叫喊:“非乌鸦……不是黑的。印证的例子!”
“这儿到底在搞什么?”我问。
“哦,这队人在做实验,想证实‘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这一归纳命题。”
“但这难道不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吗?”
“我想先给你提个问题,我们是如何能够知道这一点的?我们并没有看见所有的乌鸦。或者,你是否想做出这样的断言:类似乌鸦的任何东西,只要不是黑的,就不是乌鸦?要知道,除非颜色刚好搞颠倒了,人类会同时相互印证此类的事情。你是否觉得这样很愚蠢?”他停了停,以便我领会这显而易见的生活常识。这倒让我有时间想想,为什么“是黑的”对于“乌鸦的性质”很重要。然后我又想到,人格的根本是什么,当然不会是我们的肤色。
他继续讲道:“很久以来,欧洲人都认为,‘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这一陈述是正确的。随后当他们在澳大利亚发现了黑天鹅,而且,这种黑天鹅除了羽毛颜色不一样之外,其他的方面都与以前认识的天鹅完全一样,他们所有有关天鹅的书,都不得不出新版本。
“这是归纳法中存在的首要问题:我们永远不能验证一切事情。我们反而得做概括,然后用大量的实例来证实它,或者说确认。接下来,在证实过程的某个时刻,我们宣布它为法则。在一定意义上说,我们几乎是在做信念上的一跃。需要多少次验证才够?到什么时刻才行?”他叫了出来,眼睛睁得更大了,仿佛真的是在为此而努力
“这一原则的确不会引起任何争议,它只不过是个必要而简单的逻辑原则。”
“是的,这些我都明白。”
“很好,那我就用平易的英语来解释这些科学家在做什么。看看这个一般性命题:
A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
“它在逻辑上同一于这一陈述:
B没有一只乌鸦不是黑色的。
“这可能看上去有些乏味,但如果A正确,那么B必定也正确。你同意吗?”
“同意,但我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关联。”又是个“伊恩陷阱”吧?我想。
“很好,那么逻辑上说,以下给出的陈述必定也是正确的:
C所有不是黑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
“你知道为什么它在逻辑上必定是同一的吗?”
“知道。由于没有一只乌鸦不是黑的,因而所有非黑色的东西必定不是乌鸦。”
“不错。好了,既然陈述A、B、C在逻辑上是同一的,并且证实的原则为已知,那就可以明白,这些科学家只是在证实‘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这一假设。他们采取的方式是,寻求例证以证实与之逻辑同一的假设:‘所有非黑色的东西都不是乌鸦’。”
6. 不同的范式,让两个人按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完全相同的事物?
我向房间的一角看去,那儿有一位科学家在叫喊:“这儿有1 000个印证事例,都在这一小堆呢。接下来的黄香蕉是第1 001个!”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笨?”老人问。
“是很笨。”我说。
“你我都同意,陈述C同一于陈述A。这些科学家只是在通过证实与之同一的陈述C,以证实陈述A。他们通过找到黄色的香蕉,来证实陈述C,从而证实陈述A。这两个原则你本人都接受了,你想要摆脱哪一个呢?在你们的语言和当前科学的范式之中,它们都已根深蒂固。”
“范式?”
“是的。范式就是一个共同体或一种文化看待事物的方式。它既可以具体地发挥作用,如不同的体育联盟运用的规则不同,也可以广泛地起作用,如在若干年前,人类被视为宇宙的中心。”
“但为什么这与科学家有关系呢?”
“嗯,因为范式决定了一个人如何从事科学研究,如何观察事物。它简直决定了我们看待周遭世界的方式。不同的范式,可以导致两个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完全相同的事物。”
我不禁惊讶地扬起了眉头。
他到走廊招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当代科学家,一个看上去来自中世纪。我们往窗外望去,黎明即将来临。老人问那位当代科学家之所见,他一板一眼地答道:“由于地球围绕地轴自转,因而太阳看上去要从地平线上升起。”老人转而询问另一位科学家,他的回答是:“哦,我们所站立的地球是静止的,因而显然太阳将要如我们所说的那样‘升起’,并在其轨道上围绕着我们继续运行。”
“阁下,谢谢你们。”他护送他们出了屋子。
“伊恩,你能看出个人范式——尤其是在从事科学研究的时候——的重要性了吧?它能彻底改变科学家在实验室的检验方法、提出假设的思路、解释现象的方式。我们所谓的‘概念框架’,实际上阻碍着个人洞见事物存在的真实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吗?”
“的确是个问题,因为多数人宁愿相信科学是纯粹客观的——科学家们就是要外出调查,客观地观察世界以及世间的事物。但是,他们的范式根本上影响着其观察所见。甚至他们所要验证的假设,也是其当前范式的产物。他们检验假设的方法也是如此——他们已经知道要寻找什么。他们还对需要多少印证事例做出主观的判断。回想一下前面的例子,我口袋里的硬币有五枚,为什么这就不够呢?好啦,科学家得决定,什么时候、多少次检验才够——然而这仍然是由被认为是纯粹的‘客观主义者’来做的另一个主观的决定。”
我呆若木鸡地坐着,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我想,他能觉察出我的情绪。
“让我们试着做点什么,”他边说,边掏出一副纸牌,“我将抽出一张牌,举起片刻,接着正面朝下地放回。然后,我要你告诉我是张什么牌。很简单的。”
他将一张方块Q举起,大约停留了半秒。
“方块Q。”我答道。
他又亮出一张黑桃2。
“黑桃2。”
接着是梅花6。
“梅花6。”
他亮出一张3……没看清是哪种花色。是黑色的,我想。
“黑桃3。”我犹疑地答道。
“有意思。我再给你看下刚才的那张牌。”他亮出那张牌。实际上,它是张心形的3,那心确实是黑色的。
“原来如此?我怎么能认识这张牌?我从没见过一张黑心3。你怎么能指望我认出它?”
“我没有期望你认对这张牌。你是人,就有你的‘概念框架’,它妨碍你看待事物。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我确实希望你认出它。你认识数字3和红心,你能区分红色和黑色,能认对其他三张牌。你的范式只容许你这样看:方块和红心是红的,黑桃和梅花是黑的。因此,你看的结果就是那样了。”
“但是,难道科学不是在发展吗?难道现在的这种范式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