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苹果核橘子的比较
“人们会这么想。但只需稍微回顾一下,我敢肯定,生活在亚里士多德范式、牛顿范式、托勒密范式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为自己的范式是唯一的。你知道,爱因斯坦范式中的质量与牛顿范式是有区别的——在其概念框架中,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意义上使用这一术语。他们甚至难以就有关质量的问题进行交流——他们各自所取的质量含义不同。这使得将他们的范式进行相互比较,都有些困难。我们怎么能说,一个范式必然优于另一个呢?这好比将苹果和橘子进行比较——其中一种可能更适合我们当时特定的口味,或者更能满足当时的需要。因此,可以说,范式之间的选择仍存在一定程度的主观性。” “我想我明白了。那么它是导致与科学有关的所有其他问题之源吗?”
“对,是这样。你知道,人们对其所不知者感到很不安。这就是神话总的缘起。黑暗的天空中传出巨大的声响,四处都闪耀着电光,你如果不能解释其原因,
就会惊呼:云中的主神在对每个人发怒,并投出闪电以示惩罚。”
我点了点头。
“人们想成为有知者,这就像是先天决定的。他们甚至在看到了反面证据的情况下,仍坚守某些信念不放。许多人以为,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或者能否总是保持正确,关系到对自我价值的评估。”
苹果与橘子的比较?
牛顿的理论认为,质量是守恒的。而在爱因斯坦的理论中,质量可以转化为能量。有人主张,爱因斯坦是在牛顿的基础上做的改进,因而其理论更佳。如科学史学家乔治·萨顿(George Sarton)所说:“科学领域中的进步具有明确且无可置疑的含义,这一点没有其他哪个领域能与之相比。”
但库恩的解释是,由于各自的“质量”观念不同,不能对这两种理论做相互比较。这被称作“不可公度性的论点”(incommensurability thesis)——不能比较不同范式的理论,因而也无所谓改进。
“是啊,我想是这样的。另外还有个大问题,人们在观察事物的过程中发挥着非常积极的作用。记得吗?前面讲过。”
“完全正确,伊恩。”他停下来,对我皱起他那浓密的眉毛,像是意识到我不仅是听众,还是一个积极的思考者。就在那一刻,我感到站在了与他对等的位置。
他继续讲道:“我们并不总是——或者如我们几个晚上之前所讨论的一样——我们极少看见真正有些什么。”
这几乎让我经历了一次范式的转换。歪曲真理的“谬见”
培根认为,在追求科学真理之前,我们首先得自觉到诸种歪曲事实的、进而妨碍我们准确地观察自然的 “谬见”(偏见):
1.种族的谬见——我们不准确的感觉、一相情愿的想法和主观性等,诸如此类人性内在的缺失。
2.穴居的谬见——文明的各种偏见,诸如种族主义、性别歧视,以及针对某种宗教和文明规范的偏见。
3.市场的谬见——源自语言的不足和缺点。
4.剧场的谬见——通过权威(如政治、宗教、教育等)传承下来的观念,可能被盲目地作为正确的而被接受。
“普朗克问题”(Planck Problem)
实现重要的科学革新的途径,极少通过逐渐战胜其对手并转变其观点,而是通过对手逐渐消亡、成长起来的一代逐渐熟悉起初革新时提出的观点。
8.哥白尼说:科学家说出来的不全是事实?
“不错。你接下来要见一个人,上述讨论为此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背景。”他说。我感到好奇。好奇是肯定的了,另外还带着激动:要见的是谁呢?
走进来的那个人,有着一身中世纪的打扮。他那简朴的灰色长袍由精美的衣料制成,上面系着一条绿腰带。头上也缠着一块布,有点像是裹在他那蓬松长发外的一条大围巾.
“伊恩,这是提出天体运行论的伟大科学家哥白尼。我请他向你介绍他的重大发现及其经过。”
“你好,伊恩,见到你很高兴。有这位老人教导你有关科学家如何工作的事,这真是太好了。大多数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以为,科学家们只是将公式代入世界,然后就得出答案。”
我点头微笑着。我能对哥白尼讲什么呢?他的语气非常友好,尽管我不清楚他为何如此。
“伊恩,由于我的时间不多,我想仅就这次重大的科学范式转换中的重要方面讲几点。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大约在我发表解释日心说的著作的20年之前,我就意识到日心说的正确性,地球根本就不是中心,甚至就此写过几篇文章。我那时相当胆怯——被吓得不敢出去与当时的大思想家们交锋。这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也是延迟发表的一个主要原因。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当时的社会和宗教背景。天主教在和新教交锋,天主教堂里的许多红衣主教都视地球为宇宙的中心,并作为理所当然的事实来接受。因而对于日心说,教会不会很支持。他们几乎就像是真理的掌控者,而不愿失去这一地位。同样,当时的政府是君主政体,也依靠地心说作为观念上的支持,因为由此一切就都是封闭而有限的。就像上帝能轻易统治这样的宇宙体系一样,君王也能统治国家。不知怎么,他们认为,颠覆托勒密的地心说无异于推翻君主。
“最后,当时的科学范式不可能处理好这一变化。一旦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当时的物理学法则就不再成立。我们不是仅仅换掉教科书里的地球图片就够了,而是一切都得改变。这一改变相当之大。
“所有这些结合起来考虑,就能解释为什么做出这一改变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其间科学家们一直都得处理相关的问题。这不仅仅是属于我的变革,其范围远大于此——开普勒、布鲁诺、伽利略,牛顿——他们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它也不是单个的重大事件,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长期的改变过程。
“我希望,以上的介绍能有所帮助。老人,谢谢你请我来这里。我认为,对于年轻学生领会科学如何运作及其方法背后的魅力来说,这是很有价值的。谨向你们两位致以最美好的祝愿!我得走了。”
哥白尼离开了屋子。
老人看着我,目光中充满自豪。我跟随着那目光望着,同时点头表示同意:“相当令人吃惊,我从没想到那些。我真的以为科学家只与事实打交道,没想到远远不止这些。”
他点了点头:“是啊,我想你现在是领会了科学范式的观念及其重要性。这一观念相当关键。现在我要回到我们开始讨论范式的地方。让我们一起回头看看。”
“科学家对世界的影响?”我提示道,既是为了帮他记起,也是为了表示我的注意力一直很集中。
“是的,很好。这样说吧,科学家在研究环境的同时,也影响着环境。科学家们投入实验,是期望看到特定的事物。他们实际上是在限定,其所能看到的是什么。在此意义上,做实验有些类似于自我实现的预言:期望看到什么,就将会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