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13人中年龄较小的梁漱溟(1893~1988)、顾颉刚(1893~1980)、钱穆(1895~1990)、冯友兰(1895~1990)都已经二十多岁,思想已经成熟。梁漱溟、顾颉刚、冯友兰当时都在北大,被裹挟进了这股潮流;钱穆虽未上北大,但也每月必看新文化运动的代表刊物《新青年》杂志。
站在近百年后的今天来看,这场运动所倡导的“民主”、“科学”等西方价值观,成为了“救亡”成功的一大关键;但也正是在“打倒孔家店”的呐喊声中,儒家传统的价值观被不加分别地矫枉过正,因而错过了推动中华文化向“第三种形态”更新的进程。这不能不说是赖以“救亡”的实用主义精神的一个负面结果。
也正因如此,后人往往忽视胡适、鲁迅等新文化闯将思想的另外一个层面:胡适尽管提出要“全盘西化”,但其目的是为了“再造国故”;鲁迅所鄙薄的只是宋以降的治国礼教,而对汉唐的大国气象十分崇尚。进一步说,仔细读完书中所选的13位国学大师,你就能发现,他们到了晚年,无一例外地有向中国传统回归的迹象,只是程度、速度上有差别而已。这大概可以证明中国文化自有其历经“千年变局”而不灭的合理性。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不乏清醒之人。梁漱溟就因为不满西化之风,“五四”时始读四书五经,并于1921年出版《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证明了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的价值;钱穆当时就对这些放弃儒家思想为主干的传统文化的人们提出疑问,深信中国文化和历史自有其独特精神,并一生致力于“为故国招魂”。
三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强国”替代“救亡”成为新时代的主题。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洋务运动。当然,同历史上的洋务运动有本质区别。清朝是国门大开,引进欧美技术,依靠外债;新中国面对封锁,只能引入苏联技术,自力更生。清朝政府最大的收获是北洋水师;而新中国则诞生了“两弹一星”,建起了比较完备的重工业体系。原子弹已经具备现代战争的“核威慑”能力,外族军事入侵的可能性不复如从前。
但是,“文化大革命”的到来,却使昌盛中国传统文化最好的时机被错过。13人中死于这一时期的只有一人——陈寅恪晚年双目失明,通过对《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和清末名妓柳如是这两个女人的研究,寄兴亡于“心史”;1969年10月因心力衰竭,肠梗阻、肠麻痹去世,时年79岁。
1978年之后的改革开放,时代主题由“强国”转向“富民”。
近30年过去,又一代人的努力,使中国逐步具备了建设强大而文明的国度的基础条件。但是,伴随着物质上的持续繁荣,西方文化也悄然浸染。特别是在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后,以自由主义为代表的西方价值观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推崇,其标志事件就是1990年的“华盛顿共识”①。巧合的是,正是在这一年,最后两位国学大师——钱穆和冯友兰——相继谢世。此前,顾颉刚与梁漱溟已于1980年、1988年去世。
在他们死后,自由主义开始在中国大行其道。但由于传统文化的薄弱,加上不可避免的历史实用主义的驱动,自由主义在传播过程中被扭曲了:“自由主义”的核心“个人主义”在青少年中演变为“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极端个性发展,在市场经济中表现为“金钱为上”、“个人利益第一”。包括今天年轻的精英学者阶层,更多关注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而有意无意忽视其《道德情操论》;强调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中倡导的人性本恶、追名逐利的内容,轻视他在《论李维》中对公民美德的重视,完全从实用主义出发,“以我为主”而不及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