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我去了伊春,发现那里并不像理想的故乡,故乡林业同样的衰落和人口流失的气氛让一个回老家的人重新更不安分起来,只是那里的老人也多些,离历史也更近,乡土气也重多了。
“林区干部也许会去秦皇岛买房子养老……”——这是东北人心目中温暖的南方,有海,与俄罗斯人视奥德萨为南方一样,那里总是打扮得像热带。
“可山东老家呢?”
“……那太久远了吧。故乡的故乡啊。可那里的土地比50年代我们出来的时候更少了,我听尚志那边种地的叔叔说。”——这位新林的林工在家是长孙,仍能继承尚志的土地和房子,但他仍然忧愁,因为自己的下岗,妻子的癫痫,女儿的内向和肥胖症。
10月上旬还是最严格的防火期——本来是最高级的戒严令,贮木场的旗帜多半是红色的,上书一个“火”字,是为最高级警戒标志,但因为国庆以后,突然降了今年头一场小雪,到处能看到很浅的雪国印象,同时,警戒也灵敏地降了一级,那天非常晴朗,橙色的旗帜飘起来之后,人们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我来得不是时候,伐木要在年底大雪封山才能看到——那时防火的戒严令就完全解除了,森林又松了口气,当大雪覆盖了森林,火起不来了。森林通过雪的厚度和绵延重新获得了气势,砍伐了四十多年的森林就真的又会有点原始森林的气象——“你会看到,零下四十度的空气里,工人们周身冒着白气,喊着劳动号子,心里有啥都会告诉你。”宝刚对我说,“那才是当年装卸木头的场面。”
“那教我伐木怎样伐?”
“不是你想的那种,斧头大砍特砍,很多时候,因为不能浪费,不能砍得太高,离地不能超过要求的高度,你必须坐在地上,弓着身子,用锯子小心地锯。”——这也让我想起我在青海看到那坐在地上耕种的农夫,也是那么弓着背坐在田里,他们采取那样的姿势则是为了更仔细地梳理土地。
但因为是那个姿势,还由于衣着笨重,有时放倒的树反弹过来,你来不及爬起,就被树干打伤甚至打死。
我找爱好摄影的周涌泉索要一些伐木的照片,但他说没有:“我们从不记录自己。”不过他告诉我,说起来还是春天的头一场雪,更好看,“那才叫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