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依兰
在依兰,22点之后有群星照耀着五国城,照相机利用月光拍下了那张照片,在积累月光的过程中,我始终无法在镜头前显影,各星的位置却发生了偏移,北斗七星略微变形。我们在广场上坐了两个小时,深蓝色的夜空让人不知疲倦,它曾看坏过宋徽宗、宋钦宗两双坐井观天的眼睛,中国的皇帝只不过是一些幽闭的人,曾可以随心所欲选择孤独的形式,但此刻他俩抽象的存在沾染了点本地小市民的气味,长久则沦为两个县令或乡绅,当时我们很想叫他们俩为“先帝”,却又觉得身上已经毫无宋朝的痕迹了,新加坡的少年林俊杰却在莫名其妙地歌唱曹操。
一个毫无历史感的司机始终把我们留在现实里,他喜欢开夜车,不需要对城市指指点点,他说这个城市毫无特色,因为没有大生意,小买卖都支撑了一百年,对历史的代谢很细很快,一切都成了江边的沙子,沙子里有一些死者,继续想爬向江中,有的身上已经出现了龙鳞,裤子褪到膝盖了。第二天庙屯的老樊太太告诉我这些故事,关于一个太监坟的故事,后来那变龙的过程被西太后阻断了。
“这里本来要成为黑龙江的。如果他变了龙。”她说。但那时连慈禧也在试图改革立宪了,那时帝王之梦对她来说已经衰微了。
老樊太太与丈夫不是从山东来,而是从安徽,40年前一路乞讨过来,庙屯公社接纳了他们,几乎没办手续。东北是中国人罕见的改变人生、可以重新做人的地方,至今仍是,有很多空地可以生存,产权,物权仿佛都不会太追究,即使以后所有的宽容都没了,这辽阔的土地还会继续给人自由的心理暗示。
当年这安徽两口子一路怀抱的大公鸡,“它非常漂亮,油亮的冠子,成了公社财产”,如今它的子孙散落在河边的草地。
老樊太太一路骑车追赶我们,屁股根本不挨坐垫,戴着旅游帽,仿佛骑车走全国的退休干部。她的丈夫翻墙过来迎接我们,像她的邻居在试探她。他们生活得自由自在,从安徽到东北的长途旅行和独自谋生的经历使他们之间更独立,可以随时分开过的样子。他们的土地也使他们心胸更宽广,在安徽山区是2亩半坡地,在这里是30亩平原。
庙屯的文化活动室里是女人抽烟的麻将,输了下场的人就去临时充当小卖部的店员。竟然有筹码在商店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