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江边出奇地低矮的房子,却正是真正的老城区,反复垫高的堤防,吞没了它们的腰身,和我小时候在武汉江边看到的房子一样。这似乎是一味只修堤防,不发展房地产的结果。
老城区靠着松花江的干流,人们喜欢在堤上散步,其中南北向的路叫胡同。我反复打听,却没有人能告诉我,是不是北京的那个胡同的意思,蒙古人发明的这个词,这里是满人三姓的发源地,但我想在这里找到北京的感觉,却并不成功。他们甚至不吆喝,说话很安静,行动的声音却很嘈杂,倒骑驴三轮车的刹车尤其刺耳。依兰有著名的怪坡,可所有的人都说那是骗人的,中国人那“高贵的消极”,有诚实的一面,类似说“不就是个破庙么”——我就松了口气,我曾担心去了那怪坡,会有皇帝穿新衣的谎言,我对自己体内的磁场也没有信心,父亲刚刚在电话里和我讨论了如何从自动门提前打开的距离来测试一个人磁场的健康度。
但是有些老人走路略微前倾,胡须向后飘,大概真有什么看不见的阻力。
依兰此夜的月亮像土星,月光的螺旋照到车站和教委小区之间的平房,我的一个好朋友在那里长大——最近我很喜欢去寻访朋友的故乡,认为那就是深入他人的内心,却不用交谈。我高中时曾因我追求的女孩的失踪,而在她生活的城区骑车流浪,希望能碰到她,不再分离——我依兰的这个好朋友,她出生时据说是被母亲在尼姑庵前拾到的,没有人知道她是尼姑庵吐出来的,还是奉献给庙宇的——那女孩子长大了就经常过去串门,她和那老尼姑成了好朋友,只是克制着不撒娇。我去尼姑庵时得知那老尼前年已经死于生日,享年104岁,她活了那么久,却不知道槛外的事情,不知道这女孩子为什么老来找她。我这个朋友和东北的许多诗人包括马永波是好朋友,她能启发他们的灵感,女人仅仅谈论她们做过的梦,就让人茅塞顿开,有时散落在祖国遥远地方的诗人们在清晨感到格外自由,也许就是被她的梦解放了。她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尤其是夏天,但到了冬天,她穿着棉袄走在雪地里,走在冰上,脸冻得红红的,鼻子也塞住,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有莫名其妙的苦难,显得非常正直,朴实,我喜欢东北姑娘冬天的正直胜于夏天。
夜晚的依兰没有不远处的煤城达连河明亮,达连河庞大的露天煤矿在夜晚也在工作,仿佛在一些台灯微弱的照耀下正搬运整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