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眼睛在依兰的五国城前移动星辰,就像北京东单公园的同志仅仅用眼睛使劲寻找、交流,日本和尚良宽临终时觉悟的末世之眼,获得了动作;黑蜘蛛们在达连河的夏天搬运矿石。我们都在公路的网里。煤堵塞了一些出口。达连河有人将煤干石混在煤里。除此之外,都是国营的企业在这里工作。和关内小煤矿的感觉不同,我们这一代中国人反而是看够了私有的景象了,有点不习惯。但最近的新闻说东北的经济达到了全国平均水平,强调私营经济成分大大增加了。这口气却真像90年代初。
依兰的邮局已经淘汰了明信片,邮局临时用一些硬纸壳为我们制作了一些。竟然寄到了。也许因为是邮局自己的手工作品,邮票甚至比正常要少些。“依兰”,听起来就是呼吸之间的城市,虚词的城市,邮寄起来非常轻。我意识到要写一个城市的故事,就得写出那种轻的感觉,人与事物互相侵蚀却不疼痛,城市漂浮在乡村上空,邮政气球停在天花板,犹如依兰那低矮的房顶。
早晨的依兰格外清澈,松花江照亮了城市两岸,没有黑暗的角落。天亮我们就发现江心的滩涂不同寻常,4个警察在江心徘徊了很久,才用一块门板将一名投水的妇女挪到滩涂中央,但是,却没有摆渡的船只愿意运送她的尸体,后来甚至连4名警察都不愿意运送回岸了,4名警察只好绕道回岸,走了很久,都过了早晨下班的时间,他们就边走边脱了制服,只剩赤膊,成为平民了。
那女人在那里陈放了很久,我一直守望着她,像是排队。这件事在城里应该是一闪而过的事情,如落叶到脸上,在这里却比任何事情都缓慢,她在江心的滩涂横陈,像一面平放的钟的时针。人们果然在绕开她,那个摆渡的船老板似乎是想空着船去搭救她的遗体,没有乘客愿意,他最后被老婆大骂着阻止了,是不是因为那雪白的身体而产生了嫉妒,世界像被消了磁一样没有价值观。她竖起的脚尖指向天空,北方的天空是北方的北方,非常高远。她和她岸边的鞋子之间是松花江。她感觉是被江水冲散了,她的遗体看起来像她真正的身体微不足道的末梢。那个入水的台阶豁口曾是苏联红军上岸的地方。中国的轮廓也总是被反复冲散。远处的大桥看起来与此事毫不相干。
她36岁,红裤衩证实了这是她的本命年,她头发很长,乳房饱满洁白,腹中有一子,一早就被丈夫的语言杀了,她真刚烈。法医很久才绕到她心口,因为天旱,总有滩涂可以到达她,但需要探索,迂回,像走在她心里的迷宫一样,之前有一个舅舅带领着几个外甥去看她,去的时候像是奥雷良诺带领村民远征去寻找船的龙骨,他们看完了她的身体,又掀开布看一看她的面容才完整。我不知道那女人是闭着眼睛,还是看了他们一眼,那激活了青春期,可回去的时候那队伍却十分松散,儿童们显得心事重重,性和死的教育不能放在一起。那样会使少年的爱情忧郁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