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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和的力量:记叶子铭先生主持编注《茅盾全集》的工作(2)

走读记 作者:王中忱


《茅盾全集》的编辑注释,很多地方都以《鲁迅全集》为学习的范本。担任责任编辑的王仰晨先生,曾经是《鲁迅全集》的责编,这也给我们给提供了许多方便。但《茅盾全集》编注工作的基础,却和《鲁迅全集》大大不同。鲁迅的著作,自30年代后期起,不断进行整理,出版过多种全集,而茅盾的著作,1958-1961年刊行的《茅盾文集》是唯一的一次大规模结集出版,十卷本,三百多万字,但不过只是茅盾全部著述的四分之一,其余的文字,都散在各种报刊书籍里,需要研究者们去搜寻、考辨。而茅盾研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早在60年代就已经中断,直到"文革"结束以后,才渐渐恢复,研究成果的积累相当有限,基础性的资料整理也刚刚开始,与鲁迅研究资料整理的翔实、精细程度,无法比较。在这样的基础上编注《茅盾全集》,工作难度远远大于《鲁迅全集》。对此,作为编注组的负责人,叶子铭先生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的。他明确提出,《茅盾全集》的主要着力点应该放在"编校"上,至于"注释",则力求简要,不宜过多过细。这样的思路,是建基在茅盾研究实际状况之上的,对在相对短的时间内顺利完成四十卷本《茅盾全集》编注工作,起到了良好的作用。现在面世的《茅盾全集》,虽然也会有遗漏和误收,但茅盾著述的绝大部分文字,已经辑录在内,这是没有疑问的。而随着《全集》各辑的陆续出版,一些相应的研究成果也跟踵出现,有力促进了茅盾研究的深入展开。事实证明,叶子铭先生的构想:首先尽快地把茅公的作品完整准确地汇集起来,提供给读者和研究者,是正确的。

注释从简,这是从茅盾研究现状出发的一种总体考虑,但对于每一个编注者来说,则希望尽量少付阙存疑,尽最大努力把该注的词条注释出来。叶子铭先生当然也如此。作为《全集》校注的定稿者之一,他细心核对校注稿件,随时拾遗补阙。而对自己亲负校注之责的《回忆录》卷,更是一丝不苟,严肃对待。茅公晚年撰写《回忆录》,虽在人物的言语对答方面,难禁小说家的技痒,偶尔添加一点"藻饰",但基本以史家的严谨态度回溯个人经历,坚持"真实"的记述原则,"凡有书刊可查核者,必求得而心安。凡有友朋可咨询者,亦必虚心求教。他人之回忆可供参考者,亦多方搜求,务求无有遗珠。"(《我走过的道路· 序》)茅公的回忆录出版以后,也确实以其信实的史学品格获得赞誉,被称为"现代文学史和政治、社会、文化史十分珍贵的史料"。(阳翰笙《时过子夜灯犹明》,《人民日报》1981年6月13日)但作为一名研究者,叶子铭先生并没有因此放弃对《回忆录》的审核考辨,而是参照多种版本,对照比勘;同时又广征各种相关文献,爬疏辩证,从而在此基础上做出了精当可信的注释。叶注特别引人注目之处,是对茅公回忆失误的订正。比如,回忆录写到著者报考北京大学的情况,注者就去翻阅当时的《申报》,查清了考试的科目和时间,订正了回忆录记述的错误和含混。再如,回忆录写著者是1916年8月初旬入商务印书馆的,但注者根据商务旧档案的职员登记表,明确指出著者入馆时间为8月28日。还有,回忆录中谈到著者加入共产主义小组的介绍人时,漏掉了李达,注者则根据著者60年代初写的回忆和有关党史材料做了补正。这样的例子,在《茅盾全集·34卷·回忆录一集》里,有十六、七条。可见,回忆录中讲到的时、地、事件、人物,凡有其他线索可查者,注者都做了查核。查核的多数资料当然都做了回忆录正确的佐证,可以用来写成订正条目的只是寥寥几行,但有过校勘注释体验的人都会知道,支持那寥寥几行文字的,是怎样博求广览的劳作和反复推敲裁量的苦心。

从那些冷静凝练的文字中,我也想象得出叶子铭先生在考订文献获得新鲜发见时的兴奋。我总觉得,就个人性情来说,叶子铭先生显然更适合书斋里安静的研究生活,但却常常被推举到学术组织岗位。编注《茅盾全集》,叶子铭先生的主要劳动也都用在了组织工作方面。《全集》的编注人员来自全国各地,以往虽不无交流,但集中起来共同完成一个项目,还属首次。怎样把大家的力量凝聚起来,智慧发挥出来,并非易事。我参加过编注组的一些会议,大都是叶子铭先生主持。他总是让大家畅所欲言,多方听取意见,集思广益,然后才做决断。他并不是没有构想,但谈自己想法时,他总是用很谦和的商量口气,从不借助领导者或主持人的位置,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所以,每次会上,大家的心情大体都是舒畅的。当然,意见的分歧总是有的,甚至由此产生一点误解和隔阂。在这种时候,叶子铭先生从大局出发,求同存异,对别人的误解从不计较,而总是善意地体会理解,这更为他的谦和性格增添了感人的魅力。无论在《茅盾全集》编注组,还是茅盾研究学会,叶子铭先生都自然成为众望所归的负责人,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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