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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残忍的季节:怀念张立国老师(2)

走读记 作者:王中忱


茅盾小说之外,立国师较长时间关注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文学,后来又把视野扩展到台湾文学,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已经有一些研究成果问世,但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他被推举到中文系的行政管理岗位,研究工作就不免时时被打断。他自己常常为此而苦恼,但终究不能摆脱。这也许就是宿命,如果确如先贤所说性格就是命运的话。在立国师的身上,太多中国传统的急公好义情怀,或者现代知识分子对公共事务的责任感,这决定他无法做一个只管自己学问而不过问世事的人。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是一个人数很多、有相当历史的大系、老系,有好的学术传统,但也有多年积累下来的人事矛盾,无论谁做行政管理都不容易,但据我所知,立国师担任系领导的那些年,系里的局面是稳定的,大家的心思主要都能放在教学和科研上。这样的风气形成,张老师起了很多作用。当然,他的工作也不可能全无疏漏,也可能会有人对他的工作有一些意见,但他对系里同事怀着诚恳和善意,则是毫无疑问的。在我和立国师接触的过程中,有时会谈到系里的一些同事,他决不信口贬损别人,特别善于发现同事或同行们性格和专业上的优点,谈起来津津乐道,并且,他特别关心年轻教师的学术发展,看到年轻教师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文章,不仅自己找来阅读,还高兴地到处推荐。那宽厚的心态,很容易让人想起古人的诗句:"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我知道,立国师是很喜欢唐人杨敬之的这两句诗的。但立国师并不是一个没有原则、不辨是非的好好先生,记得有一次,他非常严肃地批评我识人不明,我辩解了几句,他却不让我下台阶,仍然非常郑重地说:你记住,事实会验证我的话。那是在一个冬日的夜晚,那时我已经离开了东北师大,利用出差回一趟老家,路过长春时专程去看望立国师。我们走在那条积了雪的自由大路街道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有鞋踩在雪地上吱吱地响。那雪地里吱吱的脚步声,后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特别是立国师病逝以后,我越发感受到那声音的沉重。

我是1985年调离东北师范大学的,开头几年,回去的次数较多,每次都会见到孙中田师和立国师,我们仍然像以前那样谈论文学,切磋学术,仿佛我仍然在研究室工作,只不过是出了一趟长差回来。后来,我回东北的次数少了,我们的通信也不多,但每当想到母校,常常浮现在眼前的,总是这两位师长的笑容,而立国师更像我的长兄,不管在外游荡千里万里,每当想到他们,我的心里就踏实,就有了依靠,不必担心归宿,对于我,他们其实就是我的母校形象的具体体现。可是,1998年夏季,立国师竟离我们而去了。尽管早就我知道他已经患有很重的病,如此残忍的消息仍然让我感到十分震惊和悲怆。从今以后,如果有一天倦游思归,我还寻得到故乡的路吗?

1999年夏天,孙中田先生来北京参加学术会议,孙老师的学生、张老师的忘年挚友钟桂松兄也恰好在京,忆起以往相聚的时光,我们都为失去立国师那幽默的谈笑而感到巨大的寂寞。我们请来张老师的公子冠夫,商议编印立国师的论著。孙老师指示了编选原则,并写出序言,桂松兄很快接洽好了出版社,整理、编选以至校对等工作主要都是冠夫做的。本来想赶在立国师逝世一周年的时候出版,但冠夫想尽量做得仔细一点,说不必匆匆赶一个日子。那态度让人联想起立国师生前的风范。立国师生前曾为同事特别是青年人的论著发表、出版费过很多心力,当我和他谈到出版他自己的论著的时候,他却总说还需要时间,那神情,始终是很淡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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