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1812 年以来,美国再也没有被“入侵”过,但是罗斯福的演讲让人感到大敌当前。《时代周刊》的阿瑟?克罗克把总统就职当天的华盛顿比作“战时被包围的首都”。自内战结束后,这还是第一次有武装人员在联邦大厦的各个入口巡逻,周围屋顶也安排了众多枪手。编辑们都知道,13 年前,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让权力集中到了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的手中,他们认为罗斯福会走同样的路。所以“必要时将实行独裁”之类标题就出现在了3 月5 日《纽约先驱报》的头条,而其他主要报纸强调的重点多半也与之相近。
事实上,什么是“必要时”?没有人知道,就连罗斯福本人也不知道。在宣誓就职之前,他甚至决定让联邦政府休假(比起胡佛的“暂停”来,他更喜欢用“休假”这个词),来为当局争取足够的时间思考一下什么才是当务之急。然后呢?要他临时接管战争支配权吗?是召集军队来保护银行,还是动员老兵维持秩序?其时骚乱已在农村爆发:农民们公然暴动、银行纷纷破产。有4 000 人占领了内布拉斯加州的议会大楼,5 000 人袭击了西雅图政府。北卡罗来纳州州长预言一场暴力革命即将爆发。芝加哥警察拿着警棍与一年没发工资的教师对峙。只要有银行抢兑的地方,都可能发生暴力事件。罗斯福就职的那个周末,为了防止愤怒的储户暴动,几乎美国每一座城市的警察都严阵以待。
无数银行遭到抢兑,因此就算加上国民警卫队和后备军,美国军队也许都无法应付这场骚乱。于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新总统是否需要召集退伍军人,通过建立临时部队来强制执行戒严。这个想法确实非常吸引人。而罗斯福在上任后的第一次电台演讲就是为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准备的,这似乎并不是个单纯的巧合,美国退伍军人协会恰好是一战后,由他的叔叔小西奥多?罗斯福参与建立的组织,当时拥有上百万退伍军人成员。
这场短暂的演讲定于美国东部时间星期日晚上11 点30 分举行,届时所有的无线广播网会在全国范围内同步直播。在准备这次广播演讲的时候,罗斯福智囊团中有人传过来一张打字机打出的字条,建议新总统在演讲稿中加上这样一段触目惊心的话:在当前的重重困难下,作为你们宣誓效忠过的军队统帅,我将保留随时调遣你们的权利。
这是一个独裁者的言论,也是赤裸裸的夺权。新总统正在掂量着他指挥这些一战退伍军人的“权力”:这些退伍军人大部分都已年近四十,很久以前就已经过上了平民生活。刚参军时他们确实曾宣誓要效忠国家,而且1919 年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的创始文件也规定他们有义务互相帮助,维持法律和社会秩序。但是身为统帅的罗斯福实际上并无权力指挥他们。如若罗斯福执意认为那些退役军人有义务遵守号令,那么他便能合法地调动上万个绝望的失业老兵来保护银行、压制骚乱,完成在经济危机的任何阶段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这次演讲之后,“独裁者”这个词在美国盛行了好几个星期。从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纽约时报》的老板,到身为政界精英代言人的知名专栏作家沃尔特?李普曼等保守派权威人士,都默认独裁是拯救经济萧条的一剂良方。2 月1 日,经济危机还没有进一步恶化,李普曼到温泉疗养院拜访罗斯福,当时他对罗斯福说:“富兰克林,形势是严峻的,除了独裁之外你别无选择。”1928 年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艾尔弗雷德?E. 史密斯回忆时有些夸张地说道:“在世界大战时,我们得把宪法包起来搁在架子上,战争结束之后再拿出来。”史密斯最后总结:经济萧条有一种类似于战时的状态。甚至连比丈夫更民主开放的埃莉诺私下里都认为,或许美国需要一种“温和的独裁”。这种模糊的想法并不代表她希望一个极权国家的出现,而是意味着民主对一个强大领导者的顺从,这位领导者将不受国会和其他任何民主机制的约束。在经济危机中,由于法令的限制,任何人都不会背叛对政府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