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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跟张闻天去驻苏使馆(6)

何方谈史忆人:纪念张闻天及其他师友 作者:何方


周总理办事极其仔细认真。不管事情大小,他一定会先去检查一下场地。沙发的摆法,花盆放的位置,都要一一查看和指点,更不用说招待的点?和宴请的菜谱了。管得太细太具体,再加上批评和指责,也容易使下面有意见,不知如何是好。例如有一次在晚上的汇报会上,李克农就和总理顶起来了。记不清是谈到什么问题时,克农就说,总理作为司令员,一竿子插到底,管到了班、排、连,那还要我们这些团长、营长干什么?而且还越说越激动。总理只好不加理论,讲了一句下台阶的话说:克农,你大概喝多了,回去休息吧!可克农硬说他没醉,还要说下去,后来还是被大家连劝带拉地请出了会场。

不过总理批评的大多是他比较熟的干部和身边的工作人员。我就见过几次他当着外国人的面批评翻译?有时还临阵换将。但他对不太熟的人倒还客气些。我大概就占了这点便宜,曾经使一些人有求于我。例如乔冠华、陈家康、龚澎等,都曾要我替他们向总理请过假。晚上在总理那儿研究修改发言稿或其他材料,经常参加的有乔冠华、陈家康、宦乡和我。到了后半夜,不是陈家康就是乔冠华,有点顶不住了,总会趁总理聚精会神改稿子的时候,捅一下我,悄悄说声他有点头晕,就偷着溜了。过一阵,总理抬起头一看,问:家康(或老乔)呢?我就会为他们圆谎说,他有点头晕,让我给他请假。总理说声“这个家康!”也就完了。有几次只剩下了宦乡和我。

代?团的工作有些忙闲不均,有些人和单位如王炳南和负责对外联络或采访的就很紧张,但多数人并不忙。平时除了礼拜日上街逛一逛,也没有什么文娱活动。看电影,翻来覆去就是一部越剧片《梁山伯与祝英台》(简称《梁祝》)。这是我国才拍出来的第一部彩色戏曲片,招待外宾常用它。有一次专门招待卓别林,也是看《梁祝》。卓别林还专门来放映了他最后演的黑白有声影片(这老头是先反对有声片,后来又反对彩色片的),李克农竟看得落了泪。过了一阵还是通过经纪商买回了拷贝和放映权,在国内演了一大阵。由于经常陪客人看《梁祝》,代表团一些人对越也来了兴趣,还经常争论起脚儿来了。以总理为代表的一派特别赞赏袁雪芬和范瑞娟。以李克农为代表的一派却硬说她们不如王文娟和徐玉兰唱得好。两派常有争论。李克农、乔冠华等人成了徐玉兰和王文娟的戏迷,是因为她们带团到朝鲜慰劳志愿军时,克农他们曾多次看过。

周恩来在日内瓦会议期间可能没有在国内那么忙,所以有时还和大家聊个天什么的。特别是同桌吃晚饭时显得热闹。有一次吃饭时乔冠华向总理介绍说,何方可以背《红楼梦》。总理说,噢,还有这个本领。我说,不行,只能背百分之九十的诗词和回目。在座的王稼祥夫人朱仲丽不信?要考,提出了林黛玉的《桃花行》。我背了一半,大家就叫停了。最有意思的还是一次吃饭时陈家康向总理提出,说下届政协,能不能给我们“废协”也搞几个名额啊?总理说,哪个“废协”呀?陈家康说,我们成立了个“废话协会”。总理说,胡闹!什么“废协”,还要名额!

其实,所谓的“废协”,只是几个喜欢出洋相、开玩笑的人,如陈家康、乔冠华、章文晋和我们这些人平常在一起开心乱谈,嘻嘻哈哈而已。例如乔冠华就给外国的代表团长取了绰号,还给连起来,把英国外相艾登翻成“爱蹲”(茅坑),而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则是“大拉屎”等等。个以陈家康自认会长的“废协”,后来还把莫洛托夫的翻译费德林给吸收进来了。那位老兄也喜欢出洋相,中国话又讲的好,常找这些中国人闲聊,一次还耽误了事。周恩来已经到了,他还在别处吹牛。没人翻译,周恩来只好等了一会儿。当他想起来急忙赶到时,莫洛托夫已经很生气,“熊”了他一顿。

陈家康是个“洋相专家”,但也确实是个人才,而且有点怪。那时候他也不过三十多岁,但一定要大家叫他“家老”,他也叫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龚澎为“龚老太”。在开会期间,他不大看《参考资料》或其他有关时局的报刊材料,而是偷看一些线装书。一次?《庄子》,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被总理发现了,批评了几句。但他也不改。他对小学有些研究,经常纠正人家读字。在日内瓦会议期间也常发生字音问题。例如一开始他坚决主张老挝要念成老挝(zhua),这倒确实是中国以前的读音。我读《聊斋》时就记得有“羯鼓三挝则万花齐落”的句子。不知什么时候和为什么都给念成了挝(wo)。这种读音争论,有时也闹到总理那儿去了。总理有个特点,发言稿在没有定稿的时候和在发表以前,总要不断修改,往往几天不发表,这几天一有空就改。定稿后,总理还要先当着大家念一遍,让大家听,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有一次,?理念着念着碰到了一个字,我认为他念错了:“渗透”,他念成了“参透”。我说:总理,这个字恐怕得念“渗透”吧?总理说他一直都是念“参透”。这时,陈家康就摆起他的小学家的谱来了。他说,这个字发音从参,而参有两个音,所以念“申”念“掺”都可以。但是第二天总理在会上还是念成了“渗(shen)透”。

第一阶段会开完后,我又回到了使馆,并且利用休会的十多天,针对下阶段讨论的印度支那问题写了一篇题为《评英国的所谓亚洲洛迦诺计划》的调研报告。1925年欧洲国家在意大利的洛迦诺开会,通过了一些决议,中心意思是维持欧洲现状?保持各国边界的稳定。现在艾登提出亚洲的洛迦诺计划,根据西方舆论的透露,也是要在亚洲维持现状。具体说来,就是要在越南划界而治,让柬埔寨和老挝保证中立,共产主义国家不得越过现在界线向外扩张,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也要放弃过去那种把共产主义“推回去”的战略。再扩大点说,就是西方国家要求两大阵营互不越界,和平(冷战)共处,搞经济竞赛。这一分析,正合乎周恩来会前的设想和我方的希望。所以当张闻天把这个调研报告拿给他,他看了以后非常高兴,给予了高度评价。因为周恩来的想法是,要利用这次机会,展开全面的外交活动,给我们?造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以便有利于我们的经济建设。不但代表团的组成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例如要外贸部副部长雷任民带几个助手参加,而且会外活动比会内活动也更多,甚至更重要。会议的结果和后来国际形势的发展,都证明周恩来的估计是正确的,合乎我们国家的最高利益,但是却不完全合乎毛泽东要“顶住美帝国主义的大肚子”(带头反美)、要搞世界革命,要当头的愿望。因此毛泽东就批评外交上在解决印度支那问题后,没有及时突出台湾问题,是一个失误。周恩来是照例紧跟和检讨。我就亲自听到过他对这个问题不只一次的检讨。后来台湾问题也确实?出了,给美国来了个“绞索政策”,就是我们即使有条件也不收回金门、马祖等地方,为的是把美国拴在金马,可以让我们随时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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