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一间房，敞着门窗，左面竖着一排排货架，上面摆满布匹、铜铁、色纸、木块、石头等各种材料。右边窗沿下贴墙横着长长一张条桌，桌面尽头凹下一块，填满油黑的土，似乎什么都没种，过来一点又凹下一块，填满金黄的细沙。

沙里密集地半埋着一颗颗橙色的小球，椭圆的小球十分漂亮，再过来的桌面上随意搁着摞起来的两叠书和一些成品、半成品，奇形怪状的模样很难猜出用途，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椅子、没有床，货架和条桌间空出的地方悬空斜卧着一个柔软的身影。

身影陷在一床厚实的白色绒毯里，瘦脸削肩，眼神漠然，头发短得令人吃惊，白色细纱裙的长袖似乎是刻意剪成粗糙的几片，露出苍白的手臂，绒毯随着她的动作改变形状，怎么变都包裹着她的双腿。

她调整姿态歪坐在绒毯里，支着下颌，问：“这下你可满意了？”支颌的手腕上缠着个三色相间的圆环，非丝非线，红、黑、蓝三色绞在一起，密实地紧勒住腕部，许是时间久了，看起来干枯暗淡。

竹潇回过神，笑着递上油纸包：“还好没弄坏。”

常天暗香没接，一直盯着竹潇的笑容，带着恶狠狠的探究和不甘，忽然说：“原来你这么老。”

“是吗？”竹潇摸自己的脸，有点疑惑，“二十九岁看起来很老吗？”

“所以皮厚。”

“多谢夸奖。”

常天暗香撑住额头：“你走吧，我累了。”

竹潇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不知道下次来该找什么样的理由了。”

常天暗香斜睨他一眼：“可以不用理由，只要你闯得进来。”

竹潇大笑着将油纸包放到地板上，正准备拱手告辞，常天暗香忽然双臂一扬，拽竹潇上楼的力量又粗暴地由竹潇腋下托举起来，架着他正要冲下楼梯。

只听她手腕上的三色圆环发出“咔咔”脆响，她眉头紧皱，撤回手臂用另一只手紧抓住圆环不放。失去力量依托的竹潇打着滚跌坐在楼梯口上，顾不上疼痛翻身爬起来冲去常天暗香身边。

常天暗香躬起的身体紧绷着，全身力气都集中到抓住圆环的手掌上，手掌上一枚尾戒闪着黝黑的暗光，但圆环还在“咔咔”脆响，一线血丝由圆环紧勒的皮肤下探出头，与常天暗香的力量对抗着，忽进忽退。

血丝顺脉络拉出一指长后，又有新的血丝紧跟着探出头，顺另一条脉络挣扎游走，常天暗香的额头渗出汗来。

竹潇见势不妙，想也没想两手牢牢地把常天暗香的手握住，用力再用力，挣得自己额头上也渗出汗来。那枚尾戒深深嵌进肉里，他感觉到常天暗香手腕下的圆环时而向外扩张，时而在压力下缩回去一些，反复很久，最终静止不动。

已经越过常天暗香手肘的几条血丝艰难地一点一点回缩，不甘地敛回圆环下，常天暗香长舒口气，跌回绒毯里。竹潇抹去额上冷汗，慢慢坐到地板上，掌心的伤口这才觉出阵阵疼痛，他握紧拳头。

一把椅子“咯啦咯啦”在楼梯上弹跳着蹦上二楼，停在竹潇面前晃了晃，常天暗香闭上眼，疲惫地说：“坐吧。”

竹潇将头仰靠在椅背上，缓慢调整呼吸，沉默中听到条桌上传来轻微的“吡卜”声。循声望去，那些半埋在黄沙里的橙色小蛋正一个个开裂，裂口越来越大，由顶端向下延伸。

蛋壳摇晃着，似有什么正要挣脱出来，有些还不甘地小小跳动。不一会儿，蛋壳们东倒西歪地停止躁动，裂口迅速复合，恢复成原来完整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竹潇将不知不觉间坐直的身体又向后放松，悠闲地仰头靠上椅背。

常天暗香睁开眼，一群拇指大的橙色小鸟满房间乱飞，有些停在桌上或货架上梳理羽毛，还有些落在条桌尽头的黑土里，好奇地打量土里开出的稀疏的两三朵薄如轻纱的金色花朵。

花的叶片是黑色模糊的暗影，只是这一切竹潇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