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轻轻走过去。
老丐说过,倘若失散,先设法吃饱,然后混在人群中,在火车站附近等大队。时时跟在大人身边,佯装是人家的孩子,到了天黑,要藏身隐蔽的地方。
金瓶缓缓伸手进那件有毛领子的大衣口袋。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已被人抓住。
她听到一阵笑声:“唷,大水冲倒龙王庙,鲁班门前弄大斧,孔夫子跟前卖文章。”
那美貌女子无比诧异,蹲下身子,细细打量金瓶。
这时胖子已放开金瓶的手:“走,走。”他赶她。
金瓶像是知道生命在那一刹那会有转机,小小的她站定了不动。
那女子轻轻说:“把手表还给我。”
金瓶乖乖把手表还给她,那女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接过。她一看扒去又归还的手表,皮带口整齐地割断,手脚非常伶俐,如果这小小孩童一得手就走,不再贪婪,早已得手。
这就笑坏江湖手足了。
这时那两个男子也十分讶异。
胖子一手抱起金瓶,走上一部黑色大房车,关上车门。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师傅是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
金瓶一言不发。
女子轻轻捏她的面颊,金瓶吐出一块小小刀片。
“多问无用,”女子微笑,“她的手艺早已胜过她师傅。”
瘦子问:“你有什么主意?”
女子看着金瓶:“你的手那么巧,跟着我找生活如何?”
胖子不出声。
瘦的那个不以为然:“七叔那两个孩子是可造之才,求了你那么久,你都没答应。”
女子答:“晓华同棣华应该好好读书。”
她问金瓶:“你可愿跟我走,我做你妈妈如何?”
“三妹,我们明早就要出发,何必节外生枝。”
“还来得及,叫陆心立刻帮这孩子做一份旅游证件。别多说了,你我何尝有见过那样利落的双手。”
话还没说完,金瓶小小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女子哈哈大笑,对胖子说:“大哥,你的助听器。”
“匪夷所思,好,我们带这名天才走。”
“我先回酒店,你去叫赵医生来看看她头顶上长什么疮疥。”
不到半日,医生、保姆、新衣,还有一本小小护照全部来齐,金瓶从此离开了那个火车站。
不要紧,那里有几百个像她那般大小的孩童,每日穿插在人群中,“先生,买一枝花。”少了她,谁也不会发觉,老丐自派出所放出来之后,一定会找到别的弃婴。
就那样,金瓶跟着女子,到达香港。
她的家是一幢旧房子,布置大方美观,一只红木古董架子上放着许多闪着莹光的琉璃瓶。
小小女孩被吸引着过去,抬起头欣赏。
女子说:“做这些琉璃瓶子的是一个法国人,叫嘉利,你最喜欢哪一只?”
女孩指指一只金色的花瓶。
“你还没有名字,喜欢金瓶,就叫金瓶吧。一只瓶子可以贮水,一个人体内也可以装满内涵,明日,你开始上学,记住,千万不可手痒。”
师傅把工夫缓缓传给她。
一天教一点点,不打,不骂,做得不好,明天再来。
一年之后,小小金瓶发觉,师傅留她在身边,一半是为多个伴,一半用她来做生财工具。
她渐渐明白,火车站诸人的手腕是何等拙劣,同强抢差不多。
师傅所知,才是真正技巧。
她这样同金瓶说:“我们这一行,也有很长的历史。最早的记载,在一部小说中,那个神乎其技的扒手,叫空空儿,因此以后有了妙手空空这句话。”
金瓶听得津津有味。
师傅说:“我姓王叫其苓,那一胖一瘦,是我亲兄弟。我们王家三代都做这个行业,祖父很吃得开,在外滩有点地位。后来,社会局面发生变化,他退隐到外国生活,可是,总是技痒,把手艺传了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