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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一(11)

不羁的风 作者:亦舒


真有三分像她,也不枉一生。

“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人老珠黄,白发苍苍,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掩脸悲泣。

清流叹口气,刚想站起来,老太太却伸手来抚摸她的面孔。这次,在她脸颊上出力掐了一下,清流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苦苦忍住。

她掩住脸平静地说:“人总会老,曾经年轻过,漂亮过,理应心足,应该庆幸才是。”

说罢,推着老太太进屋。

直到上床,脸颊仍然疼痛。

半夜,又起来两次,伴老太太上浴室。

若不是年轻力壮,也做不了这份工。

天蒙亮,老太太才睡稳,因此,清流也一直睡到九点多。

是珊瑚推醒她。

“太太起来了?”她朦胧问。

“你一定要先起床。”

“是,是。”

珊瑚帮着收拾衣物:“也真有你的,教训起老太太来。”

清流赔笑,真像吃了豹子胆。

“她特别听你,换了是别人,花瓶杂物早往你头顶飞来。”

清流愣住:“真的?”

“黄柱石大律师就这样叫她砸得头破血流。”

清流骇笑:“他说了些什么?”

“他叫她多做运动,少发牢骚,四十年老友就那样撕破脸。”

清流低下头,过片刻才说:“船今日泊岸了。”

“记住,你是来工作的,别老挂着上岸玩耍。”

“不敢,不敢。”

半晌她提起勇气:“刘太太今年贵庚?”

珊瑚笑:“你说呢?”

“有无七十岁?”

“撕你的嘴,那不是变成老寿星了?”

“六十岁?”

“东家发粮饷给你就是了,你管她几岁。”

“是,是。”

“叫人了,还不快去小心侍候。”

老太太躺床上,叫清流读报纸给她听。

先是头条新闻,再是副刊上的专栏,接着,是娱乐新闻。

在这方面,清流的聪颖表露无遗,先约略看过标题,值不值读,然后以或轻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气读出。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读得太好,她会令她读三五十万字一本的言情小说,那还不闷死人。

老太太缓缓喝茶,慢慢伸懒腰。

清流放下报纸:“我陪你散步可好?”

“我还未梳洗。”她不愿下床。

“我扶你在房中走走。”

老太太似笑非笑:“你想改变我生活,抑或,想指挥我?”

“不敢,但是――”

“对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于我,你出去。”

清流懊恼,真多此一举。应知都那么大年纪了,固执如牛,推土机都不能转移她意志。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唐小姐,这里可以看得见游泳池。”

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你怎么无处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吗?”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这船上怎么没有孩子?”

“客人多数是经济比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

清流问:“你喜欢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以答:“我二十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情愿。”

任天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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