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老太太已经醒来,坐在窗前,看海景。
她说:“船要到那不勒斯了。”
清流忙着替她张罗早茶。
她忽然问:“清流,你猜我几岁?”
这是天下最不好答的问题。
但是,也有准则,十八岁以下,加三岁总能讨得欢心;十八岁以上,减三岁也得同样效果。
非得替刘太太减寿不可。
“你有五十八岁了吧?”起码减了十年。
谁知老太太还不满意,半晌才说:“上了年纪,人人都看得出来。”
清流连忙赔笑:“也许,是因为近年来心境不大好之故。”
“谁说我心情不好?”
清流不敢再出声。
“你说得对,可不已经五十八岁了。”
那么,就五十八岁好了。
其实,清流知道珊瑚收着刘太太的护照,只是,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干什么呢。
她喜欢几岁就几岁好了。
刘太太诉起心事来:“过去十年八年,不少人向我求婚。”
“是。”清流忍不住惊讶。
珊瑚也过来了,这番话,她像是听过多次,充耳不闻,忙着替主人打点起居。
刘太太说下去:“我都没答应。”
清流把她当天要穿的衣裳取出。
“其实,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日子容易过些。”她似有丝懊恼。
珊瑚服侍她漱口,捧着小瓷盘,让她吐在里头,一切像自来水尚未发明似的。
清流觉得她足足有一百岁。
“最近,机会又来了。”
清流的寒毛忽然全部竖起来。
这样年纪,如此身分,喜滋滋地谈婚论嫁,实在突兀,叫清流害怕。
她低着头,不想让刘太太看到她僵硬的表情。
“你说,该怎么办?”
清流含糊地答:“你可得考虑清楚。”
老太太又问珊瑚,“你说呢?”
“啊,”珊瑚说,“那你得听从你的心。”
“在船上,船长可以主持婚礼。”
清流与珊瑚面面相觑。
珊瑚说:“还是待上了岸,找律师商议的好。”
“唉,事事同他们谈,没有意思。”
清流赔笑:“太太不过说说而已。”
“谁说的?我十分认真。”
珊瑚已不敢多说。
接着,刘太太自言自语道:“年年来那不勒斯,这次最高兴。”
清流趁转背,同珊瑚说:“会不会遇到骗子?”
“道行够高,骗得到,是人家本事。”
“你不关心?”
“放心,老太太许多财产,需两个以上的律师签字才能兑现。”
清流吁出一口气。
珊瑚问:“你猜是谁向她求婚?”
清流笑了:“当然不是船长。”
“难道是……”
清流小心翼翼:“我不知道。”
会是余求深吗,他愿意结婚?
做他们那一行,最开心的是自由自在,朝秦暮楚,无牵无挂,怎么会同任何一个人订下合同。
恐怕是刘老太太搭错线了。
踏出门去吩咐餐厅领班预备特别菜式,迎头就碰见余求深。
这人又晒黑了,只觉他眼睛更亮,牙齿更白。
“匆匆忙忙,去何处?”
清流答:“叫厨房准备白粥酱瓜,多日来吃西菜腻了。”
余求深大表讶异:“做得到吗?”
“咄,轻而易举,有钱使得鬼推磨。”
余求深微笑:“全靠你了。”
清流看着他:“有野心的不是我。”
余求深答:“我也不过是找生活。”
“你的要求比我们高深千万倍。”
“你太看好我。”
“听说,最近有人向刘太太求婚。”
余求深一怔:“有这种事?”
“若是真的,倒是好机会,辛苦三年五载,可分一半财产,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