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知识分子就是这样,吵架不会说什么“没本事”、“瞎了眼”,她会一条一条地论证、求证、分析、罗列,尤其是准精算师出身的陈静。至于她是在跟你讲道理还是吵架,取决于声量和口气。对付这样的老婆,绝不是抱抱亲亲哄两句买个什么礼物就混得过去的,这种行为很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哄她等于嘲弄她的智商。结果很可能是连续冷战一个月。
对于陈静来说,吵架从来都不解决问题,对付男人,她比潘子晴有招多了,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恋爱是演习,婚姻则是一场实战。演习还可以打个平手然后握手言和,大不了分道扬镳。实战就不同了,成王败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最要命的是一拍两散。那个代价太大,所以无论如何还要相处下去,那么就必须喜欢对方。这太难了!所以更加讲究策略。像白宏这样的男人,她一早就知道吵架没用。但是吵是一定要的,敲山震虎警钟长鸣的作用还是要的。一般来说,任何家庭生活里,男人比女人更害怕吵架。
白宏没有针锋相对地吵下去,选择了迂回的策略。
陈静明白重头戏在夜里。
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都鄙视在床帏之间做交换,利益或者其他的,那是二奶或者包养妹的做法,不屑也不齿。陈静不然,这是一个绝好的手段,无论进还是退都将是最有效的手段,有效就是好手段。陈静要配合白宏。
晚上卧室里灯光柔和,一整墙的装饰架上都是各式各样的雕像。
一只微微张开的手,半张脸眼帘低垂,一只微微开启的嘴唇,一段扭动的腰身,一双翘起的足尖……每个作品下面写着姓名和时间, 陈静2003年6月 , 陈静2004年8月 , 陈静2006年7月 , 陈静2007年12月 ……这些都是白宏为她做的作品,年年做,不烦不厌,好像是证明,好像是宣言。对,爱情么,婚姻么,总是需要一点证据的。
一段红纱从陈静头顶上落下来,划过她的脸,白宏蒙住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个头发都湿漉漉的,在肩膀上滴着水,白宏的手指轻轻划过陈静的脸庞,嘴里念着:“眉骨、眼窝、睫毛,嗯――好湿的睫毛,这是鼻梁、鼻尖,颧骨、脸颊、上唇、下唇、下巴、脖
子…… ”这是他们特有的仪式。
这个过程是陈静最为迷恋的,一个漫长的前奏,让她所有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一个床上的好男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此时她可以搂着白宏的脖子嘤声绵软地说些话,比如自己压力大啊,很不舒服啊,那个职称很重要啊,自己需要照顾啊――适时的示弱是有必要的――还有……孩子。一个孩子,是白宏的愿望,最好是个女孩儿,可以挂在自己脖子上荡漾。这是白宏向自己描述过很多次的场面。然而要孩子是需要基础的,那么道歉也好,职称也罢,白宏都可以妥协,好吧,好吧。贴着陈静的身体,皮肤温软,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脸上落着陈静长长的发丝,卷曲着。白宏说好吧好吧,为了你。
不是为我,是为你,为你闺女! 陈静轻声纠正着,温热的呼吸随着话流出来,浮在白宏耳边。
“好吧,好吧。”
“不许你敷衍我!”略带嗔怪的声音,搂着白宏的手臂紧了紧。
“不会,不会。”
“明天就去!”
“好,好。”
陈静的头发真香啊!
这个情景,那些和陈静共事的人是打死也想不出来的。这个难度对于男同事来说尤甚――这样一个公事公办,有条不紊,就算是吵架都要论证的女人,一个男人到底在爱她什么呢?相貌逐渐老去,就算往回数十年也不见得是个美人坯子。陈静有气质,对,可以说气质不凡,那又怎么样呢?男人还是想不出来,这个女人硬邦邦冷冰冰,保不齐还是个性冷淡,在床上不是指挥男人该怎么办,就是应付了事,没准儿你在上面忙活的时候她嘴里正念叨数据计划……可白宏就是爱她,说 爱 太抽象了,是顺着、宠着、时常还安排一些不大不小的浪漫情调,结婚几年之后还有这个闲心的男人太少见了。有人见过白宏到公司来接陈静吃饭,可以算得上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看着白宏对待陈静的态度,男同事想不通。
女同事则一副艳羡的样子,认为陈静有手段,把男人收得服,可是怎么到自己身上却不管用了呢?这些女同事,年轻的颐指气使把男朋友谈崩了。陈静说,女人最忌无理取闹,已婚的女同事学着和老公讲道理,为什么臭袜子不能随便放,结果自己没说明白,反而越扯越多,真的治起气来。
可对白宏来说,陈静看上去越是硬邦邦冷冰冰,越是有味道,那种只有他自己才了解的味道,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融化的味道。白宏将其归功于自己,陈静也乐得如此。越是说不出来、让人意想不到,白宏越得意。于是陈静手臂紧一紧,白宏就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