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想那么多，陈静赫然发现新办公室里第一份传真就是一份裁员名单，有她熟悉的人。

看着眼前这份名单，陈静本可以选：直接给这几个人发一封官方的E-mail，通知被裁员，说明补偿条件；或者指派助理去通知那几个人，自己躲在新办公室里做新的工作计划。但是陈静选了第三种方式，她要亲口说。不是为了让对方有一个直面自己质疑甚至发泄的出口，而是要让自己成为朱琳那样的人，必须，并且是马上。

从谁开始？陈静目光一个一个地浏览，玻璃窗外开放式的办公间，每个人就是一个喷墨的名字。

Amy推门进来，坐在陈静对面，大大咧咧地“嗨！”，然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陈静办公桌上，似乎探密一样，“你老公没事儿吧？今天晚上庆祝也行，说吧，去哪儿？”

陈静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下。她得先一步进入角色。

“嗨，怎么了你这是？老公真的出事儿了？”

Amy这个人一向大大咧咧的，直来直去。陈静从她开始不是没有考虑，一来自己跟她关系算不错的，二来她这个人脾气冲，说来就来，陈静了解。过了她这关陈静就过了自己这一关。来吧！

可是Amy很关心自己，问候真诚神情关切，她对接下来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样子让陈静格外难受。

“Amy，是这样，那个，我，是代表公司的，这个决定是，这样，通知你，由于人员调整，公司打算，终止合同。”好容易说完了，陈静回避了她的目光，她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背台词一样把预先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不就是几个音节吗？

“什么？”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

“你的意思是……我被裁了？”

“对不起！”

Amy 开始有点儿明白了：“噢，我……？！”

“对不起！”

“为什么是我？谁决定的？你？”这一声直接提高八度，Amy半个身子几乎长了一大截，俯看着陈静。

“真的对不起！”陈静被她这么一吼，把后面的台词都忘了，像个日本人似的一个劲儿说 “对不起”，眼睛也不敢抬，好像是自己错了。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说这个没用！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陈静张张嘴，答不上来，Amy看着她的样子，冷场了。两个人好一阵颓丧。还是Amy先说话：“算了，这也不怨你。”

“对不起！”还有别的话么？真没有，陈静想解释她可能获得的最大补偿以及打算把她介绍到一个熟悉的猎头公司去的这些话都没说。

Amy 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没再说话，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陈静。

陈静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是在等她再次发飙。

Amy平静地看着陈静说：“你坐这个位置就不要再说对不起，我要是你，我做得比你狠，必须！适者生存！”

陈静没想到她这样说，有些愕然，随即感动，看着她点点头。

接下来的工作容易多了，至少突破了第一关。连续三天都是裁员，一个一个，坐在陈静面前哭泣的男人，诉说自己房贷压力的女人，年轻气盛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同事，更有破口大骂说陈静比朱琳还阴险狡诈的下属。一个一个，一个完了还有一个，朱琳临走时说这将是史上裁员力度最大的一次，接连不断的工作，公共办公间一个一个空了，陈静每天数着，看着。

洗手间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很是热闹，几个女人，热烈地聊着，补妆或者抽烟的。一切照旧，陈静脚步停在外面，这两天的工作让她明显感觉到一种疏离，现在她听见里面的谈话，心里多了几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