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语言的风格(3)

读小说,写小说 作者:石映照


这时,奥雷连诺动弹不得,倒不是因为惊呆了,而是因为在这奇妙的瞬间,他领悟了墨尔基阿德斯具有决定意义的密码,他发现羊皮纸上的标题完全是按照人们的时间和空间排列的:家族的第一人被绑在一棵树上,最后一个人正在被蚂蚁吃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一个奇妙的瞬间刚刚过去,来自神话里的羊皮纸揭穿了奥雷连诺家族的谜底,一个没法逃脱的劫运,一种比真实更恐怖的魔幻现实。时间和空间,现代小说主要的生活场域,一个像用另一个世界的密码写成的故事。

他抽搐般地猛地一扯,撕开他胸前牧师的饰带。那个东西显露出来了!但是描写这种显露是大不敬的。一瞬间,惊慌失措的人们把他们的注意力都聚集到那个可怖的奇迹之上;此时,牧师却站在那里,脸上泛现出胜利的红潮,如同一个人在极端痛苦的紧要关头,获得了一次胜利。然后,他倒在刑台上!(霍桑《红字》)

牧师拼尽最后的力气向所有人坦白他和海丝特的爱情,他已布道完毕,他准备死了,就在先前海丝特被佩带红字的地方,他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下了。这是一种被隐藏、被郁积了几十年的情绪,它已超出了人能承受的极限。读者都在等着,读者已经知道牧师不可能对神不忠,他不可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去追寻自己以及和海丝特与他们的女儿小珠儿一家人的幸福。他必须死,他压迫自己就是想把自己压死,他压迫自己也就是在压迫读者。

她朝詹姆斯的床边走去,嘴里小声地说,现在,詹姆斯也该睡觉了,因为你看,她说,野猪的头骨还在那儿,她们并没有动它;她们的做法正合他的心意,头骨在那而安然无恙。他相信头骨还在披肩下面。但是他还想问一个问题:他们明天到不到灯塔去?(伍尔芙《到灯塔去》)

典型的意识流,拉姆齐夫人用漫无边际的话刚把女儿哄睡着,又来哄詹姆斯睡觉,她先给自己说,又说给詹姆斯,既给詹姆斯说了令他要担心的那些人,也说到了令詹姆斯担心而睡不着的头骨。既有拉姆齐夫人的意识流,也有詹姆斯为主体的叙述。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问题,也就是让詹姆斯睡不着的担心,因为他不知道明天到底能不能去灯塔。整本书都只有这一个问题。

这本书应该给予我的第一感觉,是我听见电话机铃响时的那种感觉。我说它应该给予我的感觉,那是因为我怀疑文字表现出来的仅仅是这种感觉的一部分。不能仅仅声明,我听到电话铃声那挑衅性的、威胁性的铃声时,我的反应是厌恶,是想躲避,而且还应该说明,我的反应同时又是急迫,是急不可待、迫不得已地扑过去接电话,虽然我明明知道这次通话给我带来的将是新的痛苦与不安。同时我也不相信,用一种比喻就能代替这种心境的各个方面。拿箭射进我胯部肌肉时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来说吧,用比喻就不行,这不仅因为不能使用一种想象的感觉来说明一种确切的感觉,而且因为这种不言而喻的必然感觉既不需要箭来刺激,也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语言多表达的意图、含义或不愿表达的意义来规范。(卡尔维诺《寒冬夜行人》)

迷宫一样的文本,现代人的综合、复合感受。小说里讨论小说的感觉,不断拉着读者跟他一切做新的设计,还讨论到比喻。

总之,喜欢上了现代小说的语言,就跟迷上了古典音乐一样,你就不可能再去欣赏流行歌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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