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言 在她成为我母亲之前(2)

莎拉的礼物 作者:(美)安·科什那


所有这一切在1991年的一天结束了。那天将永远改变我眼中的她,同时也将永远改变我的生活。

莎拉正要住进医院,她前一个周末是在我家度过的。她在以色列旅行时新的症状变得严重起来。突然之间耶路撒冷的山变得太陡了,她爬不动了。回到纽约后她得知她需要进行三重心脏搭桥手术。

她时年六十七岁,戒烟后的第一个星期她十分痛苦,而且她的手因为没有往常的香烟,看起来空空的。我看得出来她准备说再见了。那是一个优美的夏日,我们刚刚吃好午饭,我正一人独坐着。她走出来,坐在我身旁。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纸板盒子,这盒子以前是装我旧时玩过的快速拼字游戏的。

她把盒子端给我,说:“这应该是你的。”

她的珠宝,我想。

不是的。我在盒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很旧的褐色皮制文件夹,如一本平装本书大小。里面是数百封信、明信片和纸片,一些字写得小而挤,很难辨认,一些则是漂亮的斜体字,还有一些是用钝头铅笔在不规则的纸片上匆匆写就,所有的这些都细心地收好了。“这些是我在集中营的信。”她说,并把它们在我面前摊开。明信片和信还有照片铺满了桌子,旧纸张的味道升腾起来,弥漫在夏天的空气中。

“你想知道什么?”我的母亲问道。

于是我开始问了。

问题一个个胡乱地冒了出来。她去过什么地方?谁写的这些信?她怎么保存下来的?这些人现在在哪?我的母亲尽她所能地回答我,她的声音里是久未提起的人名和地名。

很快她就累了。我们一起把这些信件放回到保存它们如此之久的盒子里――不过现在这个盒子是我的了。

我母亲的信不仅仅填充了她过去的地图的一个空白,它们还带来了鲜活的她――还是个少女的我的母亲――它们同时把我们的亲人们从阴影中带了出来,在战争中逝去的外祖父母、姨妈们、舅舅们和表亲们。

这些信件是由八十多个不同的人所写。它们讲述了一个家庭,一个城市,以及一个由政府精心组织、企业支持的奴隶体制的故事。只有最初的几张明信片是用波兰语写的;其余的通信都是用德语写的,只有极少的捷克语和依地语。有些标记看来十分明显,如“Z”形的签章,表明曾被检查员审阅(德语的审阅是zensiert)过,但其他的则需要认真研究才知道它们后面的秘密。其中有几十封漂亮的手绘生日卡,有些上面写着诗和奇特的花以及儿童的图案。我委托他人把它们译成英文。我非常没有耐心;每件译稿的到来都让我十分激动,好像这些信件是昨天才写的,而且是写给我的。我发现了艾拉·格特纳的信,她的笔迹醒目独特,一如她的照片。还有几封偷偷带进集中营的情书,是由一个叫哈利的追求者写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我仍住在布鲁克林的罗斯姨妈,也变成一个不同的人了。而我母亲梳妆台上褪色的照片,现在也焕发出盎然生机。

我母亲和我一起读着这些信。她几乎和我一样需要看英文版本;战争结束后,她能流利地说和书写德语,而且除了自己的两门母语波兰语和依地语外,还略知一点俄语和捷克语。但在1946年她就不说这些语言了。她的波兰语和德语能力已经退化到阅读都有很大困难了,况且她生硬的翻译还受到情绪的阻碍。听着她熟悉的声音发着那些奇怪的音节,我感觉就像是有人施了古怪的法术,假冒了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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