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言 在她成为我母亲之前(3)

莎拉的礼物 作者:(美)安·科什那


我们不停地聊着。她容忍了我的问题和我的录音机,告诉我一件又一件事情,仿佛分享她的记忆的限制从未存在过一样。她是第一次讲这些故事,而我则是个饥渴的倾听者。

在我想象中,母亲作为囚犯在一个纳粹集中营里经历了相对较短的苦难,可结果却是几乎长达五年的、在七个不同的劳动营的奴役(在此书附录里有莎拉的七个集中营的完全列表)。她是来自波兰西部约五万奴隶――年轻健康的犹太男女――中的一员。他们是施梅尔特组织(Organization Schmelt)手中的珍贵财产,这个组织是纳粹入侵波兰后不久成立的,为纳粹党卫军纳粹党卫军又称为SS,即Schutzstaffel。――译者注的分支。

战争的最初几年里产生了数以百计的劳动营,往往隶属于德国企业拥有的建筑项目或工厂,条件不一而足,不过在莎拉的集中营里,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与奥斯维辛的囚犯不一样的是,这些人身上没有被刺上号码。这些犹太人是要留着性命的,至少要完成当日的工作。他们被迫与自己所爱的人分离,他们挨着饿,在无法想象的条件下进行超长时间的劳作,他们睡在人满为患、缺乏供热和换气设备的木头房子里,而且他们时刻活在恐惧中――但是纳粹却为他们传送邮件。信件和包裹都是允许的,甚至是提倡的,好像他们不是囚犯,而是第一次离开家去野营的人,而纳粹们也愿意告诉那些焦虑的父母们一切都好。不过到了1943年夏天,所有的普通邮件全停了。

施梅尔特组织在历史上是个并不重要的脚注。相对而言,关于纳粹官僚和犹太领导人以及德国企业的合作关系较少见诸文字。正是这种关系把成千上万的人从波兰上西里西亚东部(Eastern Upper Silesian)地区诱拐而来。甚至很少有书提过阿尔布莱切特·施梅尔特(Albrecht Schmelt)的名字,他是该组织的总建筑师,这个迅速扩张的奴隶贸易让他发家致富,也藉他而得名。能接受邮件的犹太人劳动营的存在几乎无人知晓,它们的具体方位也几乎被遗忘――除了那些曾在那儿被囚禁过的人们。

这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倘若要描写这些筑建在地狱外沿而不是地狱中心的地方,可能会影响世人对奥斯维辛伤痛之地的了解。在施梅尔特的集中营里,没有毒气室,没有焚尸场,也没有人数众多、形同鬼魅的玛索尔人(Musselmen),他们是奥斯维辛常见的行尸走肉,在奥斯维辛,人平均的存活时间是三个月。

因为死亡集中营的条件要恶劣许多,有时甚至在幸存者之间不经意地会有一种攀比意识。“噢,你的母亲在劳动营啊。”一个幸存者告诉我,不以为然地挥挥她的胳膊,正好足以让我看见她前臂上刺的数字。我当时在给她看母亲的一些信。“我在奥斯维辛,”她大声说道,“在奥斯维辛我们绝无可能有那样的信件。”她在匈牙利的家里一直待到1944年,她大部分的家人都幸存了下来。我问她在奥斯维辛待了多久。“四天。”她淡淡地说。

在奥斯维辛待了四天……在七个不同的劳动营待了五年。我的母亲失去了她的父母、姐姐、哥哥、外甥和外甥女、表亲:她失去了大家庭中至少四十个成员。我不想比较。有些苦难的深度是无法测量的。

我更欣赏谈到这个话题时莎拉和她的朋友们发出的沙哑的笑声。“我父亲很有钱的,他把我送到营里住了两年!”喝咖啡时古希亚吹嘘说,笑着敲着桌子。“哈!”莎拉嘲笑地哼了一声,“我的父亲比你父亲有钱多了――他把我送到营里住了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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