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他当上皇帝的生活没有变化。包括在对待太子妃许娙的方式上,刘骜也添了许多烦恼。刚刚登基,百事俱烦,哪里来得及封皇后,可是许娙已经整天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了。
其实,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选,除了许娙不作他想。可是刘骜不能刚刚即位就马上册封皇后,那不合适。如果这么干,他甚至都能想象诸大臣的奏折上会怎么说:先帝山崩不过半年,即行封后大典,陛下有何仁孝可言?难道陛下的封后之事,比百姓的减免赋税还急切吗?朝中职责未明,陛下便擅行立后,岂非重女色而轻社稷?
奈何女人是不需要道理的。刘骜不由得叹气,怎么连许娙都这么难以理喻。她饱读诗书,熟知历史,先帝刘奭对这一点很满意,认为这样的女子能母仪天下。这几年来,刘骜也很迷恋她,不必念书的时候,日日在桂宫里与她厮磨。她那么轻,那么暖,抱着她的时候,刘骜不舍得动脑子,哪里都不想去。
可现在的许娙再也没有他当太子时的隐忍谦和了。许娙说:“陛下,我觉得你变了。”
“哦?”
“当了皇帝,你更不快乐了。看你老是皱眉,这样我会很心疼的。想替你分忧,又不知该为你做些什么。”
她的甜言蜜语就像一双细嫩的小手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刘骜的心,刘骜更抱紧了身边的这个女人。可许娙又接着说:“你最烦恼的还是王凤吧?”
刘骜看着怀里的许娙,不说话。许娙接着说:“臣妾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及早封我为后?那样,你就可以封我的父亲了。比照前朝旧例,卫皇后之弟卫青将军,就比王太后的兄弟王信权势更高,皇后的父亲当然要比太后的兄弟地位尊贵。那样,就可以有人来牵制王凤了。”
叹了一口气,刘骜说道:“我会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刚刚登基就立后,会有人议论的。”
许娙不高兴了:“你是皇帝,怕什么议论?为什么一说到这,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你心里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怎么会呢?”
许娙的声音越发尖了:“算了,你明明已经不爱我了。自从三年前我们的孩子夭折后,你就不爱我了。你不听我的建议,不理会我的劝告,只重视你们王家的亲戚。你还悄悄地宠幸王凤举荐的张美人,当我不知道吗?”
“好了好了,这上次你已经说过朕了,朕再也不去了,还不行吗?”
“哼,那你借着醉又召了两个歌姬陪宿呢?还有姓王的宫女呢?你这个骗子!骗子!”
刘骜看到许娙又歇斯底里了,只好百般抚慰。
他多爱许娙啊。当太子的这些年,刘骜只立了她一位太子妃,再无别的宠姬,连良娣都没有立。他的母亲对他专宠一个女人已经很不满了,但刘骜一心一意只想讨许娙欢心。可是许娙,老是在抠这些细节,她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许娙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胸简直像晴朗的夜空那么广袤和宽厚了,她已经足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下去。刘骜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女人越来越多,政事越来越忙,他的生活婀娜多姿,而她,只是其中很不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刘骜自顾自地长大,成熟了,她却被排斥在这个过程之外。他的悲与苦,竟然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生活的全部,而我,对他来说却微小如尘芥。每当许娙想到这一点,她就忌妒得发狂。她很想尽一切努力来吸引他的注意。如果她只能微不足道,那么,她也要做一枚针,让他有痛感。
许娙出生于一个外戚世家。元帝刘奭的母亲恭哀皇后也姓许,出身低微,被封为皇后没多久,就被霍光的妻子毒死了。刘奭因为悼念母后,特意选许后的侄孙女、平恩侯的三女儿许娙为儿媳。那时才十六岁吧,许娙第一眼看见刘骜,就看到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她抓住了他眼神里的雀跃。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整个人都正在盛放,柔软得仿佛饱含着氤氲的水汽,她便越发咬着一股劲,把腰身挺得更傲慢,更矜持。在那个夜晚,许娙看着十七岁的刘骜,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张虚弱而压抑的面容,这张脸上全都是伤痕。许娙独自一人看到了这一个刘骜,属于他自己的刘骜。她内心对这个少年充满了柔情蜜意。
就像每个浪漫的少女一样,许娙也会没来由地眷恋着恋人的忧郁。她们以为,这样的爱从此就有了拯救、纯洁、高尚的意味。
在登基之前的数年里,刘骜一直被大家视为酒色之徒。只有许娙相信他。她理解,在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刘骜当然只能日日喝酒行乐了,半是借酒消愁,半是韬光养晦。不仅相信他,而且在刘骜犹如一头困兽的日子里,两人是相依为命的。这种亲密感,是其他只知争妍夺艳的美女们无法替代的。许娙满腔都是蓬勃的母爱,随时献给他。
不过,现在这些好像都不作数了。刘骜当上了皇帝,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有了自己的主张,许娙把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