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班媞已生下了一枚女婴,在拓馆里滞留调养了三个月之后,回到了增成舍。鉴于宫中已夭亡了多名婴儿,小公主一出生,便送到温饬宫,交由专门的保姆和太医看顾。这个小公主体弱多病,不过,太后却很喜欢她,觉得长得像自己,还亲自给她起了小名,叫翼儿。
班媞奉命抱着翼儿去长信宫拜见王太后。她看到,王太后正在殿中与刘骜下棋。班媞施了礼,坐在一旁,看了一会棋,看着看着,她的注意力转到了这两位棋手身上。她闻到了一种家常的松弛的温暖。已有近一年没有来长信宫了,班媞觉得眼前的太后与天子之间那根长年紧绷的弦拧松了,节奏也变了。她甚至看到太后欲悔棋时,对刘骜抛下一个嗔怪的眼神,是绵软而温柔的,几乎就有一种卖俏的味道。
班媞忽然觉得自己变成局外人了,不明所以。
没一会,棋就下完了,刘骜和王太后开始逗小公主玩。翼儿才四个月,正熟睡得像个小动物,睫毛已经全部长起来了,又长又密。刘骜从保姆手中把她抱起来,王太后含笑轻轻捏了捏翼儿的手,摸着她手背上一个个的小肉窝,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不一会,翼儿就醒过来了,也睁着豆子一样的大眼睛,与太后对视,完全没有畏葸。
三人闲闲地聊了聊,又围着翼儿玩了好一会,刘骜便抱着翼儿,与班媞一起告辞王太后,要亲自把女儿送回温饬宫。
回到增成舍,班媞问:“陛下,太后今天的心情怎么这么好?”
刘骜停了一会,有点不情愿地说:“今天,朕在朝上分别给五位舅舅封侯了。”
班媞整个人的情绪都掉下来了。两人拉着的手也松了下来,开始沉默。刘骜又一次做了蠢事,天大的蠢事。他像是嫌王家的权势还不够大,竟然让王家一日五封侯。他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想东西啊。
最后还是班媞,轻轻用手指抚着刘骜的手背,安慰说:“封了就封了,让太后高兴了,就当是尽孝吧。”
刘骜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这次,是他自愿的,太后并没有明目张胆地提出要求。可是,这几个月,他一再疏于朝政,能闭一只眼就绝不睁着,只晓得驾着飞行殿逃之夭夭,他不是不心虚的。朝臣们暂时还没有人抗议,只因为现在大家提的奏章通过的多,否定的少。刘骜不敢和许娙再谈政事,班媞又不在身边,他一时过敏了,神经了,走神了。生命如此无聊,于是,他一天之内把王太后的五位兄弟从关内侯全部加封,王谭为平阿侯,王商为成都侯,王立为红阳侯,王根为曲阳侯,王逢时为高平侯。是刘骜自己,头脑发昏,完成了王太后的夙愿,怨不得别人。
刘骜像是有一句话在舌头里烫得打滚,一直说不出来;班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刘骜不知怎么就在里面读出了轻蔑,读出了不屑。他反而豁出去了,把话说了出口:“刚才在你来之前,太后还要求朕加封异父舅舅苟参为侯。朕心里实在不愿,只得说回去与群臣商量。”班媞说:“此事是天子家事,也是朝廷之事,陛下看着办就是了。”
说完,班媞又有点后悔了。这句话太硬了,像是在跟他赌气。看刘骜乞怜地望着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班媞觉得自己也不该坐视不理。苟参是王太后之母李氏与王禁离婚后,改嫁到苟氏之后生的儿子,是太后的同母异父兄弟,这可难办。沉吟了片刻,班媞说:“陛下可以封苟参为闲官,而不封侯。我推想,太后一定会以孝武皇帝也曾封田蚡为理由争取。其实,武帝封田氏本来就不是正途,况且田蚡位高权重,却不得善终。陛下就这么回太后吧。她虽一时心中不快,然而,王氏子弟位皆列侯和势官,给苟参封一个都尉之类的官,她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