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侯 05(2)

长信宫词 作者:侯虹斌


刘骜不得不承认,班媞提的建议的确很有操作性;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她的话里有了揶揄的味道。他知道班媞不是针对他,也没有存心笑话他的意思,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那么成竹在胸,仿佛天下运筹帷幄,尽在手中。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只有愈发反衬出自己的无能。

他在内心油然生出了深深的倦怠。他怎么就会喜欢上这样英明神武的人呢?有她在,刘骜的失意和落泊就会成倍地放大,讨厌得想上前去给她就是一脚。他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嫉妒自己的妻子。

刘骜克制住自己。关于克制情绪这一点,他能做得很好。他甚至温文尔雅地拍拍班媞的脸,以轻微的调情,作为告别。

但现在,除了班媞的提议,刘骜实在没有办法给王太后其他交代了。他还是给苛参封了个水衡都尉。王太后在落寞中忍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他长成的那天,就是为了让他赐予整个王氏家族荣耀与光明。她伸长了手,一再索取,有时,刘骜甚至疑惑,到底是儿子亲还是兄弟亲?到底是天子有权还是大司马有权?王太后太偏心了。刘骜试图祛除王凤兄弟势力的任何努力,看来都是一场笑话。

可是,他无法对母亲说不。

说到王太后,她的命数也是一个奇迹。她名叫王政君,父亲是廷尉史王禁,一共生有四女八男;母亲李氏后来又改嫁苟氏为妻,又生一子,人丁兴旺得很。传说早在她的祖父时就有过预言说“八十年后必有贵女兴天下”,李氏怀着她的身孕的时候,又曾梦见月亮入怀。这就有点神了。王禁开始教王政君读书、弹琴、淑女礼仪。

王政君曾经定亲,没嫁过去未婚夫就死了;后来东平王聘她为妾,还没过门东平王又薨了。占卜者看了王政君的面相,都非常惊奇,“当大贵,不可言”。王禁很把这当做一回事,十八岁的时候,就把王政君献入宫中,作家人子。

本来,她也许一辈子就当个宫女了,但不到一年,当时的皇太子刘奭喜欢的司马良娣病死了,宣帝便让皇后挑几位家人子侍候太子,其中就有王政君。刘奭其实一个也没看上,但又不好违抗母后的好意,便说:“随便一个就可以了。”但长御和皇后会错意了:他们看到王政君坐得靠近太子,又穿得和其他人不一样,便以为就是她了。皇后便派侍中和掖廷令把王政君送进太子宫,她因此而得御幸。

此前的太子后宫娣妾数十人,有的御幸长达七八年都没有儿子,而王政君一下子就有了身孕。甘露三年,在甲馆画堂生下刘骜,为世嫡皇孙。宣帝非常喜爱这个小孙子,便让小刘骜陪伴左右。刘奭登基后,刘骜立为太子,王政君立为婕妤,三天后立为皇后。那些预言果然落实到她身上了。

然而,王政君自从生了儿子,封了皇后之后,就再也很少见到元帝了。所谓恩宠,也不过一时新鲜,就那么回事。靠一个少女羸弱的身躯,既不受宠,又无亲戚强援,如何能抵挡宫中葳蕤纠结的各种复杂关系?这些年来,王政君难得接近元帝,只能看着儿子刘骜沉溺于宴乐声色,看着元帝对刘骜的日益反感,看着元帝迷上傅昭仪,看着元帝与定陶王亲亲热热,一日接一日,把废太子立定陶王的愿望越发清晰地写在脸上,毫无办法。年年月月,焦心如焚,焚烧得她声音嘶哑,连哭都不敢。王政君一个人,和孤独作战,和正当盛宠的傅昭仪与定陶王作战,和各怀机心的权臣作战,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她的儿子刘骜,也焦急,也无奈,可是,他还小,他不知从哪里可以承担责任啊。他很快就学会纵情声乐。他开始没完没了地饮酒,游宴,在歌姬宫女中整日厮混,发泄性欲。再后来,刘骜娶了许娙,小夫妻甚是亲密,又多了许多快活。可是,王政君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她甚至没有忙碌的政事可以让她避开烦恼,没有。她只有枯坐在长信宫里,等那位永远等不来的君王,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反刍寂寞。到了最后,她对儿子的指望便支撑着她的命,她的气场。

过了这么多年,王政君终于当上太后了,熬出头了。

实际上,她不过是一名普通女人,没什么才能,可惜命运把她推上了一个她不胜任的位置。这未必是她自己的错,可是,王政君的虚弱和愚蠢,终于可以像孔雀开屏一样迎风招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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