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长安城里开始烟尘滚滚,新一轮的大兴土木开始了。几处与湖泊濒临的地方,木料已堆积如山,工匠一群一群地扎在一起干活,到处乒乒乓乓,木屑飞扬,遮天蔽日。而木料雕刻工场也在日夜赶工,白天运送木材的小车一辆接一辆,在京畿主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没多久,全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新封侯的王氏五兄弟都在扩建新宅第。大家都在心里嘀咕,除了王凤以外,到底这五兄弟谁占了先着,谁又抢了风头?一时间,街坊市闾,人人都在交流五侯各自的工程进展,想象着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五兄弟在暗中争风吃醋,较劲斗气,一个个嚼舌嚼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
刘骜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现在没空开着他的飞行殿像亡灵一样四处巡游了,也没有人告诉他这等不大不小的闲事。他在忙着检视王商的丧事。堂堂丞相,乐昌侯王商,被王凤逼着缴出印绶三日后,就发病呕血而薨。刘骜知道他是活活气死的。刘骜心里的苦水一阵阵泛上来,涌至喉咙。能不痛吗?不仅因为他所欣赏所敬重的大臣冤屈而死,死不瞑目;而且,一手害死王商的人就是自己。
刘骜倚重王商,还一直想要把王商引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应对王凤。可是,王凤就凭着指摘王商家人的闺门不修这种事,强行要求罢免王商。事到临头,刘骜竟然连一句有分量的话都说不出来。决定满足王凤、昭告免相诏书的正是他本人,一想到这点,刘骜就恨得捶胸顿足。
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朝中一致议定,把王商谥为戾侯。谥法中,不悔前过是为之“戾”,这是对王商很低的评价。刘骜明知所谓的“一致”,仅是因为很多大臣都看王凤的眼色行事而已,可是他又无法明火执仗地偏袒。但到了批准丧礼规格的时候,刘骜又不顾已废官员丧仪简陋的惯例,力排众议,亲自过问,隆重举行。还有,一方面,凡是王商的子弟亲属,包括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都必须外任,不得留在京城,这一点是照顾着王凤的面子;另一方面,他又不顾王凤的反对,非但没有取消王商的国邑,还诏王商的长子王安嗣爵为乐昌侯。
这到底算是一位天子的谋略还是妥协?是恩威并施的技巧还是步步为营的自欺欺人?刘骜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天,刘骜日日游宴,饮酒,寻欢作乐,连续召幸了几个新的宫人。只有在床帏间一场又一场的进攻中,他才能把屈辱倾泻而出。王商就是王凤逼死的,而他这个皇帝,就是唯王凤之命是从的帮凶。他已不怨王凤了,要怨,就怨自己的无能吧。他的眼泪没有地方流,到处都是人。等到他能有片刻安宁的时候,他早已丧失这种冲动了。
十年前,刘骜是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他就是这样日日宴饮作乐的;然而隔了十年,他已是天子了,却看不出自己的境遇有什么不同,还是日日放歌纵酒。他所感觉到的变化,无非就是后宫佳丽唇色的深浅变化,衣服款式的长短流行。不是不想醒来,只是醒来也没有未来,除了自己的身体,他还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
就在这种潦倒之中,刘骜听说成都侯王商生病了,还是不得不前去探望。此王商不是彼王商,这个王商是王太后的亲哥哥,王氏五侯之一。探望王商,也是刘骜取悦王凤的一种姿态。把自己灌得再醉,也是要醒过来的,不是吗?刘骜说服自己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