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动,屋外阳光漏进来,铺了一地金影,屋里乍然明亮。只见少奶奶玉钿穿件香色地红茱萸纹的缎袄,喜气盈盈,坐在乌木椅上捧着一杯茶水,含笑倾听。雪樱被荔红按着肩膀跪在地上,虽然脸色煞白,却并无畏惧,腰杆挺得甚直。
见祖荫进来,屋里各人俱是一惊。玉钿放下茶盏,款款站起笑道:“听大掌柜家的说,你这次去上海办大事,奔波劳累。我无德无能,替少爷分不了什么忧,却也不敢劳动少爷去接。”
祖荫微微一笑,转脸对荔红道:“你去找进宝,把我特意买的旁氏白玉霜给少奶奶拿过来。”
荔红话才说了一半,如何肯走?迟迟疑疑地转目望着玉钿。
玉钿握着帕子抿嘴微笑道:“虽是少爷一片心意,不过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明日去拿也一样。”
祖荫摇头道:“明日我又要忙了,还是早些拿来的好。”见荔红仍跪在原地不动,眼风一扫,淡然道,“我离家几日,连家里的丫头都差不动了。”看着玉钿含笑道,“想必少奶奶平日也差不动她。这样的丫头还留着做什么?”
荔红吓得不敢再辩,只得站起来低头出去了。雪樱肩上少了压力,腰杆却动也不动,仍挺得笔直,目光直直看着地面,嘴抿得紧紧的。她发髻蓬乱,衣领微松,想必从睡梦里被乍然拍醒,便被立刻带到此处。
祖荫满胸翻天覆地的恨意,面上却不表露半分,含笑问玉钿:“方才荔红在说什么?听她讲得兴兴头头的,有什么欢喜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玉钿脸一红,微笑道:“也没什么,闲聊罢了。”
老太太摇头道:“方才听荔红说了一长篇,又快又急,我还没听真呢,就被你进来搅和了,也记不得她刚说到哪里了。”
祖荫目光冷凝,看着玉钿微笑道:“荔红要说的话,少奶奶自然知道。既然她说得不清楚,倒不如让少奶奶亲自表白。”
老太太欠身坐起,点头道:“玉钿说话分明。你若知道她刚才想说什么,你表白也是一样。”又看着雪樱笑道,“这孩子生得真是齐整,好可怜见的,惹人疼爱。如今早不是宣统年间了,青天白日地跪在地下做什么?拢翠扶她起来坐吧。”
玉钿目光一寒,端起茶盏欲喝,又轻轻放下,唇角却慢慢浮起一丝细如水纹的笑意:“老太太,玉钿要给您道喜了。”
她缓缓转目看向祖荫,他亦炯炯地与她相望,嘴边含着微笑,一如往日在人前与她相敬如宾。
侧厢里光线不好,屋外春阳满地,屋内却深邃晦暗。佛龛前的铜炉里焚着香,极淡的青烟飘袅,混着木鱼笃笃,宏静庄重。在这样的宏远里,人世若有恩爱夫妻……就只能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