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解释说:“这对特鲁斯代尔来说不麻烦的,他反正是要回家的。你住哪里?”
“跑马地。”克莱尔非常尴尬。
“他住的离那儿不远!”陈太太叫道,这个巧合让她高兴,“好啦,就这么办吧。”她用广东话叫派太太去找司机。
“中文真是一种充满魅力的语言。我希望趁着在这里,能学一点。”
陈先生扬了扬眉毛。
“广东话很难学,一个发音有九种音调。这可比英语难多了。我一年就学会了基本的英语。我敢说,两倍的时间,也学不会广东话、普通话、上海话。”
“也是,不过希望可以永远是希望。”克莱尔轻快地回答。
派太太走进来,用广东话说了些什么。陈太太点了点头。“真是非常抱歉,司机已经回家了。”
“我可以坐公交车的。没问题。”
她拿起自己的包。陈先生站了起来。“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她走出去的时候,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
马丁已经到家了。
“你今天回来晚了。”他穿着汗衫和居家的裤子,颜色已经褪了,膝盖的地方磨得闪闪发亮,手里握了个杯子。
她脱了外套,接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
“我在陈家,他们叫我多待一会儿谈谈。”
“维克托?陈?他在这里可是大人物。”
“我猜也是。很不一般。完全不像中国人。”她回答说。
“不该这么说话。这话太无礼了。”马丁说。
克莱尔脸红了,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只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中国人。”
“你现在是在香港,这里有很多种中国人。”马丁的语气仍然很亲切。
“阿妈到哪里去了?”她想换一个话题。
玉玲从屋后过来了。
“帮我做晚饭好吗?我买了肉。”
玉玲毫无感情色彩地看着她。玉玲就是这样,总有办法让克莱尔不舒服,但又没有解雇她的理由。克莱尔不知道其他主妇都是怎么办的,她们和女仆相处总是泰然自若,克莱尔却完全做不到。她们和女仆开玩笑,对她们就像对待家人,不过这种相处方式是美国人带来的。她的朋友塞西莉娅,每天上床睡觉前,在梳妆台前敷冷霜的时候,女仆就给她梳头。克莱尔把路上买的肉交给玉玲。
阿妈去忙了,克莱尔躺在床上,在眼睛上敷了一对冰袋。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呢?住在世界另一头的小公寓里?她回想自己在英国度过的平静的童年。妈妈缝纫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坐在妈妈身边听妈妈絮叨的孩子。经历了生活的变故之后,妈妈变得刻薄起来。生活就是从手到嘴的一种存在而已。所以战后,爸爸开始酗酒。她甚至从没有想过,生活还可以有所不同。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在香港,她变了。热带的气候让她的外表渐渐成熟,使她身上的一切都和谐起来。在这里,其他的英国女人就像要在炎热之中枯萎凋谢了,而她则茁壮怒放,就像天然适合在温室生长的花朵。热带的阳光点亮她的头发,直到渐渐融化成真正的金色。少许的汗水,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永远湿润带露,却从来不会湿淋淋的。她瘦了,有了紧凑精致的身材,浅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马丁曾经说过,看来炎热非常适合她。在醉翁轩,或者其他聚会的时候,她常常发现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们过来和她搭讪,故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学习在餐会上如何与人交谈,怎么在饭店点单,要充满自信地做这一切。她的感觉就是,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不是像离开英国的时候,仅仅是个女孩子。她感觉自己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作为女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