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娜?史多奇,一个肥胖的英国女人,一所一流学校的女校长。学校赋予她一个长久的伙伴,玛丽?温克尔。她们坐在桌子那一头,安静地吃饭,根本不和别人讲话。威尔以前见过她们。她们好像无所不在,但从不发言。
吃蛋糕的时候,杰米说,所有日本侨民都收到了密函,告诉他们如果战争爆发该怎么办。还说格洛斯特饭店的日本胖理发师是个间谍。说政府要再发一份公告,要求把女人和孩子都送走,坐船离开,不得例外。不过仅限于白种英国人,以及纯种欧洲人。“和我没关系。”特露迪耸耸肩,其实她拿的是英国护照。威尔知道,只要她想走,肯定能弄到船上的位置――总之她爸爸会认识相关的人。“我到澳大利亚干什么?”她问,“我又不喜欢那里的人。再说了,纯种欧洲人,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她换了个话题。
“如果两支上了扳机的手枪抵在一起开枪,会是什么结果?是这两个人同时受伤,还是子弹相互撞上?”
这个问题,大家讨论得很活跃,但特露迪自己很快就厌了。“天哪,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吗?”听到她责备,大家只好又换话题。特露迪是个群居的独裁者,从无一点点怜悯之心。她对一个刚从刚果来的人说,她无法相信人怎么会愿意去那么荒凉的地方,世界上明明还有罗马和伦敦这种充满欢乐的地方。对方明显有点气恼。她说苏菲?毕格斯的丈夫对妻子毫不欣赏。她告诉曼雷她最讨厌琐碎的破事儿。不过大家习惯了,也就没人觉得她的话不对了。每个人都有同感,她就是一个亲切而又粗暴的人。有她在身边,大家觉得挺享受。
晚餐结束,喝完了咖啡,曼雷的男仆端上来一大碗葡萄干和坚果。曼雷倒了一碗满满的白兰地,特露迪扔了一根火柴进去。蓝白色的火焰立刻蹿了起来。这叫火中取栗。每个人都要踊跃地在燃烧的火焰中取食,不能烧伤手指。
过了一会儿,在去厕所的路上,威尔看见特露迪和维克托站在客厅里,用中文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走了。回去的时候,他们不在了。特露迪已经回到了桌边,神采奕奕地在说话。
然后,是睡觉时间。曼雷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主人房旁边。他们安静地做爱。和她做爱的时候,她给他的感觉,仿佛是被水淹没了――她抓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如果她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恐怕自己都会取笑自己。有时,她指甲留下的印子,在他皮肤上好几个小时都消失不掉。
威尔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在呜咽,脸肿胀。他很担心。她的脸湿漉漉的。
“怎么了?”他问。
“没事儿。”她的回答只是条件反射。
“维克托让你担心了?”
“哦不不,他想……”她带着含糊的睡意说,“爸爸……”她翻身睡着了。他给她盖毯子的时候,感觉到她的肩膀像水,冰冷柔软。到了早晨,她好像忘记了这件事,反倒嘲弄他的关切。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战争暗中酝酿――妻子和儿女们,那些之前无视撤退令的人,都坐上了前往澳大利亚和新加坡的船。特露迪被要求到医院去证明她的的确确是护士。 她忍受不了培训,最终宣称自己没办法了,只好调到了后勤部门。政府在新界的仓库里屯集粮食。特露迪认为非常可笑。“要让我吃他们屯集的粮食,我还不如对自己开一枪算了。全是素菜和牛肉罐头,太可怕了。”
殖民地突然之间充斥了寂寞的男人。妻子不在身边的丈夫们聚集在醉翁轩、巴黎烧烤,吵吵嚷嚷,偶尔被少数几个妻子还在家里的男人邀请去参加晚宴。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单身汉俱乐部”,请愿政府把妻子还给他们。( “怎么英国人这么喜欢组织俱乐部啊社区啊?”特露迪说,“哦哦算了,我不说了,我太苛刻了。” )更勇敢的男人,转眼之间就和中国“养女”或者“被监护人”出双入对,吃晚餐喝香槟,行为举止愚蠢而又轻浮,酒足饭饱后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威尔觉得很有意思,特露迪不觉得。威尔开玩笑说很快就会有中国舞女把爪子伸到他身上。她说:“等着瞧吧,我也会把手伸到她身上的。你马上就要像麻风病患者一样了,亲爱的。你们英国男人就快过时啦。我看我得赶紧找个日本情郎。德国情郎也不错。”
这一次对话威尔记得很清楚,那么快乐,仿佛战争遥不可及。他们还在谈每天的日常生活。没有人能够预见将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