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金色的。”老妇人赞美道。
“谢谢你。”克莱尔回答。
“你买!”老妇人又重复。
“今天我什么也不打算买。真的谢谢你。”消失的嗡嗡声重新响了起来。克莱尔继续走自己的路。老妇人跟着走了一段,就蹒跚地去找更有希望的顾客去了。
为什么不能买一个橘子呢?克莱尔突然想。为什么不买?买了又会怎么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原来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老派的英国人,带着自己固有的偏见和防卫掉进了这个湿淋淋的恶臭环境而已。
她转过身,可是,老妇人已经不见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湿货市场的气味,粗鄙而又浓烈。香港在她身边,漫不经心地弹着自己的曲调。
后来的日子,突如其来,他仿佛变得无所不在。她看见威尔?特鲁斯代尔在卡亚马丽公司外面等公交车,在电影院门口排队。尽管他一直都没看见她,她总是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她悄悄看看他是不是还在。他似乎总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身边有无数的人。他从不看四周,脚也从不敲打地面,也不看表。看上去,他没有一次注意到她。
每个星期四,她去给小锁上课,总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在寻找他的身影。她听到厨房里,阿妈被他讲的笑话逗笑了( 看来他的广东话实在是非常地道了 )。她看见他的夹克衫挂在休息厅,人却踪影不定,仿佛他溜进溜出都是为了躲开她。下课了,她故意拖拖拉拉,但是,还是从来没见到他,或者车的影子。
之后的周末,他们在海滩见面了。她都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在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了话筒。
“我有个朋友,在海边有一间市政的小棚屋。你想一起去游泳吗?”他的语气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好像她一听就应该知道他是谁。
“游泳?哪里?”
“石澳海滩。”他回答,“ 这个地方本地人常常去休闲,不过我们去注册他们也不会介意的。注册以后抽奖,抽中了就有一间度假的小木屋了。我们常常一群人去注册,然后互相交换去过周末。非常不错。”
她闭上眼睛。她看见了他。威尔,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家伙,瘦瘦的肩膀,灰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杂乱地垂在眼前。这个男人注视她的样子,是如此专心致志,让她感觉自己几乎是透明的。这个男人刚刚邀请她去游泳,单独,没有他人伴随。于是,她睁开眼睛,说,好的。她星期天和他一起去海边。马丁走了有三个星期了,他从上海给她拍电报,告诉她还要耽搁一段时间。他要游走中国主要的大城市,巡视各地的水利工程。他估计这些工程都相当粗陋。
是的,就是水。她奇怪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想到,水能改变一切。她是来自另一个半球的、不同的女人,但是……威尔!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完全看不出来脚跛,就这么消失在海浪之间。他就是一条鱼,蹿来蹿去,向海岸线游去,远到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海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不是中国人。海水还留有夏日的温暖,空气刚刚变得清爽起来,他们从叫卖的小贩手里买来一张草垫,铺在角落的树荫下。沙滩上的沙子很精细,混杂了枯萎的黑色树叶。他们四周都是来野餐的家庭,他们喋喋不休地说话,小孩子在沙地上爬来爬去。他想去两百米外的浮动跳台,她不肯去,觉得太远。他则说她当然走得动。她就去了。他们到了那儿,爬到飘摇的圆形跳台上,像海豹那样晒太阳。他躺在阳光之中,紧闭双眼。她悄悄地注视他,他的肋骨向外突出,身体布满古怪的疤痕。他身上的棉布短裤浸透了水,看上去沉沉欲坠。看来,他是那种不穿游泳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