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1月
她是个妄想症患者。她一直都是。每当她推开一扇玻璃门,或者拎起一瓶酒,她眼前就出现这么一幅场景:油脂,指纹,以及飞扬的皮屑,就像苏格兰场正在紧密地追踪她,她不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她用手捋头发,掉下来的头发她都留着,一起扔进垃圾箱。剪下来的指甲也用卫生纸包起来,冲进厕所。
事实证明,这种偏执是有好处的。马丁忙于工作,只顾关心水的运转,竟然从没留意她突然变得处心积虑的行踪:必须去买大吉岭茶;每星期四必须去斯蒂芬医院看望病人;每星期三必须和姑娘们一起午餐。她尽量减少和他亲密接触。她无法想象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就是妈妈的朋友们在厨房里议论的女人,每天游走于不同的男人之间。这种女人会因为丑闻而被踢出殖民地,押上船送回家。
最让她害怕的是,私通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糟糕。以前她总以为,有情人的女人都是放荡的人,她们不在乎社会、礼仪,以及体面的生活。而现在,她和一个甚至都谈不上喜欢她的男人来往。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每当威尔靠近她,靠得越来越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变越小,他抵达她,用他一贯的捉摸不透的讽刺眼神注视她,她体内的空虚仿佛被他轻易揭开了,整个人都被淹没了。这种麻醉的感觉,她无法摆脱。
为了出现在威尔的眼前,克莱尔消失于世界之中。她的话越来越少,不再和其他太太们碰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离开公寓一步。她的生活围着他打转。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她会对他说什么,他将如何抚摸她。有时候他会拒绝她。她躺在床上,他翻个身就睡了,说累了。她独自离开那儿。她呼吸炽热,满脑子的挫败感。她想占有他,她想让他也想占有她,但是他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距离,不想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要的却是,烙一个鲜红的,刺痛的,伤口。
威尔发现她偷窃,觉得很好笑。她以为他会愤怒,但是他没有。她坐在车里,一个银匣子从包里掉了出来。就这么一瞬间,他明白了。
“小心点。”这是他的反应。
她没有回答,她想哭。
她躺在威尔的床上,听到楼上的房客一遍又一遍,一直在放同一首歌曲。
她从没听过这首忧伤的歌曲。天花板吸光了歌词,只留下隐约的曲调。她从没告诉他这首歌的事儿。这是她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仿佛这是一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有关他的事儿。
她给他挑选礼物,几乎吓到了自己。她看中了一双拖鞋,不过觉得鞋底会打滑。于是她就开始想象,他穿上拖鞋,摔了个跟头,脑袋开花,把她一个人留在世间,内心充满挥之不去的懊悔和渴望。她终于没有买那双拖鞋,只买了一个茶壶给他。他随手就递给了阿仪,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圣诞节就要到了,而她只是害怕。节日,就像马丁,她想,迟钝,简单,爱别人却得不到回报。这种想法让她沮丧。威尔叫她节日期间不要给他打电话。他说,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很艰难,有太多的回忆。她还是会拨他的号码,只是听听铃响。有时他也会接电话,语气紧张而恼怒。大部分时候,电话铃就一直响、响,她能想象,阿妈摇头叹息,知道是谁打来的。有意思,女人们跨越不同文明的相同直觉。
马丁的上司布鲁斯?卡姆斯托克,邀请他们去石澳的海滩俱乐部,他星期六在那儿租了一间小屋。早晨,他们带上了浴巾和游泳衣,一起摇下窗户,向岛的那一头进发。克莱尔决心这一天要好好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