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闺怨”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叶绍翁《游园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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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绿林好汉时代,能干的男人都上梁山了,被他们撂下的女人,在后院绣花绣得手指都长满老茧,丢铜钱、数杏花、记麻绳打发寂寞光阴。还好――有兰陵笑笑生,他轻轻一跃,上了武松家的屋顶,敲开潘金莲的窗户,裹携娇娃星夜离开。
《水浒传》是英雄的赞歌,《金瓶梅》是女人的心声;施耐庵是英雄的酒友,笑笑生是女人的知己。英雄们总触摸不到后院,招来“官人,我不要一个人在家”的无穷怨气。这点,孔夫子早就发现,近则不逊远则怨。
中国的闺怨诗自成一个体系,涵盖了那些弃妇和思妇(包括征夫妇、商人妇、游子妇等)的幽怨和少女怀春感伤。王昌龄的《闺怨》已成为千古绝唱:“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李益《江南曲》里说:“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女人多么矛盾,要男人建功立业,要男人腰缠万贯,又希望男人能与其日夜厮守。
无奈后院总是空着,闺怨也是最触摸不到的一种,少数可以进入到后院的宋代男人,便诉说了红杏出墙的所有秘密。
宋代文人集体讴歌杏花的现象,很有意思,而对红杏出墙的注解,更显出那代人隐忍的渴望。唐代吴融的《途中见杏花》写道:“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在这里,杏花是春声,是释愁的源泉。到了宋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里,杏花春意还在,多了些别的。“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为了更好地看这首诗,不妨先看看其他关于杏花的描写。“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消息雨声中”、“深巷明朝卖杏花”,都是春意盎然,一派美景。杨万里有《杏花》一诗,是说自己的癖好:“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其实这也说起了男人们的爱好与标准,白里透红,红里渗白,杏花多么像一个娇艳欲滴的女人羞答答的模样啊,她长居在院里,久不与人交往,偶尔遇到过路讨水喝的男人,开门与不开门纠缠一番后,在应答间便不小心把心思遗落在脸上。
墙内与墙外,多么不一样的精致与心思,红杏无意中扮演了花使来沟通情感。张先在《一丛花令》中写到:“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杏花是一种随处可见的花,与桃花的艳丽不一样,杏花有一种朴实的山野品质。而一旦杏花与寂寞挂钩,也就意味着寂寞的人太多。宋徽宗赵佶在被金人掳走之时,看到一路杏花开,作了《宴山亭 北行见杏花》:“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范成大《云露堂前杏花》云:“蜡红枝上粉红云,日丽烟浓看不真。浩荡风光无畔岸,如何锁得杏春园。”锁不住,就要出墙。情感被压抑得太久,总有被释放的时候。
宋代话本《西山一窟鬼》讲述吴洪试探鬼妻后院的故事,他本是仙人的采药童子,因为凡心不净,被仙人下放到民间,先为科考屡次不中的贫儒,只能教书度日,连老婆都娶不到。后来有人做媒,娶了个美丽老婆,却在一场意外中发现自己身边从媒人到老婆都是鬼,最后看破尘世,削发为僧。《西山一窟鬼》形容女子有句云“如捻青梅窥少俊,似骑红杏出墙头”,话本以“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开头,以仙人感化结尾,“教你备尝鬼趣,消遣色情。你今既已看破,便可离尘办道,直待一纪之年,吾当度汝”。大约是说,不要看到红杏出墙,便匆忙入院,世人还是慎重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