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如果变成街头游戏,变成躲躲闪闪纯粹的经济手段,侥幸地逮个正着,被惩罚者就会在侥幸上百思其变,双方都会在城市的狩猎中变成聋子-多少个规定,多少个变通,多少个私下浅尝的涂手,更多化装的耳朵,监视。墙上不是画满了图画,而是挂满了失听的耳朵,变成尖锐的斗争,耳目失聪,而且无事生非。隔墙有耳,不光是说隔壁有人窃听,准备检举揭发,为推倒谁,打倒谁,而主要是说,这些习惯性的器官正在无效地例行公事。
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你给他策划“内迁工业遗产”,他会给你竖个红色的水泥榔头,这就是我们城市今天的理解力。就像我们给光头艺术家们说个“前卫”,他马上就想到了驴粪蛋,青蛙解剖,服装店肉粉色的人体模具,或者在鹳鸟高叫的天空升起来的臭袜子,月经带,内裤,或者朝着永恒之门的半个白屁股,面粉和阴户的混合大餐。一句话,就是虚无主义的表现欲,涂鸦的阴谋诡计。
看得见的东西我们称作“痕迹”,看不见的呢?白开水,影子,液体,雾化?一个土地测量员踏着太阳的光线去查勘,或许他还能发现这座城市的秘密,发现克拉姆是谁(美国佬真该问问萨达姆是谁?)。如果他踩着卷尺的影子,那他可能不小心就会踩着自己铺开的脊梁骨,出尽洋相。
看得出来,人们并不真正地嫌脏,因为从大的方面看,他们正是垃圾世界的制造者。垃圾是一个化了妆的鸡蛋壳吗?仅仅是中国人的随地吐痰吗?你简直不能想像,一个武装到牙齿的人(1950年代,1960年代的全球反叛都用过这个词),居然去对一个手拿火铳正准备披挂上阵的人说:“伙计,你弄这屌玩艺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露出辽阔的肌肉和擂台,呈现的是儿童般天真的帝国主义。
不了解空间,你就不能真正了解人的具有穿透力的滑稽性,就像法国大革命时,不了解情况的人喜欢说,“这是卢梭的不好”,“是伏尔泰的不好”。其实是许多人的不好,懦弱被砍头的路易十六,愚蠢的皇后-她甚至分不清政治的面包和大饼-还包括历史学家所说那帮“聪明人”和“自以为是思想家的人”,大革命就是哲学的潜力伙着这些人一块推动的-包括华盛顿,因为也有人从他那里贩卖思想。你贩卖过什么呢-你,就是你,指的就是你,你贩卖过什么?
有个官员,小克拉姆,很好玩,他炫耀说,贩卖古董的市场是他策划出来的,这就是他的创意产业。也就是说,赝品的比例越高,他的官升得越快。没多久,我又听见他在另一个场所俯身对下属说,要控制赝品,要控制赝品啊。哈哈,当官的。最后他们又杜撰了一个词,非物质文化,非物质公园,门可罗雀,但为此花掉大把纳税人的钱却不是非物质。他们整个的价值体系就是负债,没完没了。多半时间也恐怕想的是如何脱身,当然,是那种中饱私囊衣锦还乡的脱身,金盆洗手。
这个词现在使用得十分广泛:对口。实际上就是通道,比如,专业对口,许多官员负责的项目都有对口的人。现在不说关系,十分犯忌,对口比较好,中性词。非物质最好的对口单位就是考古队,考古队一出现就得封锁现场-但在中国的历史上,考古队都是撵着盗墓贼屁股跑的。在我们城市,考古队长常常在电视上举着一片事先就已挖出来的石片对记者说,这是刚刚挖出来的,现场发掘。老祖宗的现场在哪儿?-他们一无所知,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财政的掌控之中。
有天,一个官员让我陪同他的上司-就是那位著名的“测量员”视察博物馆。事前,发给我个电喇叭,扩音器由另一个人背着,让我陪同解说。一大群人簇拥而来,跟在他屁股后面-许多非物质的缔造者,工蜂,花儿,肃然起敬。他一下车就按大人物的习惯直往前冲,所有的人则按照部下的属性跟着他往前冲-结果方向错了,电喇叭还没派上用场,一切就结束了。我出了身大汗,气喘吁吁,赶紧在心头默了遍《钦差大臣》的故事情节才缓过气来。
后来,我才知道,在镇政府某个房间里,还有帮人在那里气喘吁吁地忙着写欢迎克拉姆的标语,已贴出来不少,但没有完,就已鸦去楼?空。
克拉姆和“老大哥”相比是不同的:老大哥躲在电视机的电子元件后面,熔化在所有的焊接点和管道里,硬梆梆的,冷酷无情,最后变成机械杀手;而克拉姆软绵绵的,显得很大套,花钱如流水,只是有点拖拉,没计划,随兴所至,不太那么关注细节,允许涂鸦者前来混吃,行动不知后果,不知其所以然,亲近了解群众,隐藏在芸芸众生中,像不断吸吮不断收缩扩张的海绵。具有一定的人情味,比如泡吧,弹弹钢琴,在英语角说说英语。讨厌的是他常常不负责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弄得来你必须要想法具体落实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我原来住的那个老地方,旁边有座饭店,前任批准修的是座写字楼,后任为了卸任后留点业绩,把它改造成了饭店,又窄又小。再过一任,把它扩建成了三星级-最后,是五星级,最后衰没了。广场上有尊雕塑,艺术家干的。基座是个椭圆形的圈圈,上面是两个工人造型,一男一女,后来,被城市几乎所有的人都称作“工人阶级等于零”,最后只好挪走,碰巧和那个水泥榔头放在一起。一个空间的小插曲,枯燥乏味的覆盖与起死回生。
你不能相信罗马塑造凯撒的雕塑是为了挪用更多空间毁灭它,这是可能的吗,克拉姆?-这是可能的。
你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实际却不是朋友这种可能吗?-这是可能的-制度性的非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