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强烈阳光下的大自然似乎没有记忆,橙色斜照中的景物才是一天中最显著的,它阴阳两面的立体感既有历史意味,又伸展到现世。我,当黄昏来临,内心的情愫也会涌现,似乎模模糊糊回想起渺远的都市往事,又确确实实伫立在荒凉的现在。
我:“看那片孤零零的村落,那些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完全靠大自然规律生存,他们的生存背景是很广大的。”
森:“真无法想像这村落竟跟现代繁华都市处在同一世代同一时空中对着太阳送往迎来,朝朝暮暮。”
我:“想来现代都市文明是一种多么狭窄的自我虚构!”
森:“这些农人一辈子生活在山旮旯里,他们也不感到人生有缺陷。”
我:“他们被封闭在偏僻的小地方,日子单调。但是他们看见天上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也就等于有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森:“现代都市资讯繁多,信息泛滥,我们反而觉得世界是支离破碎的。”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生活越简单,世界就越完整,人生就越美好?”
森:“确实如此。我想这也就是《消失的地平线》所要告诉人们的。”
回程的车上,我们若有所失,也若有所得。我们还在谈论香格里拉。
我:“据说香格里拉的意思是完美的地方。你觉得这地方像书中那个香格里拉吗?”
森:“香格里拉不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它只在人类的内心。”
我:“是啊。无论是詹姆斯?希尔顿的香格里拉还是陶渊明的世外桃源,都是通过与人群与社会的隔离而形成的梦想。而社会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森:“绝对地说,只要有两个人存在,社会就会产生。就比如我们坐在这旅游车上,前面的游客嫌影视音响太大,就得开轻一点;后面的游客嫌车太颠簸,司机就得开慢一点。”
我:“是这样的。置身于社群中,你就得照顾别人的意愿,遵守群体的规则,甚至得面对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生存现实。”
森:“但只要敢于面对荒凉和孤绝,一个人就能在远离社群的地方,建立起自己内心的香格里拉。”
我:“这么说来,世上没有完美,只有对完美的向往。”
我们怅然地沉默下来。一想到我们就要结束云南之旅,就要返回我们居住的都市,我的心里有莫名的迷乱。我和森都是现代文明的离轨者,在都市中过着隐匿的中产阶级生活,物质满足,精神不满,总有一种离市出走的反叛情绪。但都市又是我们终要回归的家,竞争、压抑、冷漠的物质环境是我们逃脱不掉的宿命。车子在不断流逝,我们一起看着沿途的山川风景一掠而过。
森:“这些山川千古寂寞,它们只有在游人的偶尔注目中片刻醒来,然后再次沦入无人注意的荒凉中。”
我:“当它们被我们撇在身后,它们到底还存在不存在?”
森:“你想到它们存在,它们就存在。你想不到它们存在,它们就形同死亡。”
我:“难道它们存在与否取决于我们有没有注意它们?”
森:“正是。其实我们人也一样,别人没有注意我们,我们也相当于不存在。”
我:“这就是我们回到都市中的生活状况,不管人们有没有注意我们,我们都得活着,活在死亡般的荒凉中。”
活在死亡般的荒凉中?……森听了愣愣的,深深地看着我:“只有我会永远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