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居以山水缓解人伦压抑
我和森都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我们的骨子里都有着江南人细腻的性格。我们对这方水土既怀恋又不满,喜欢江南人的儒雅,又讨厌他们纠缠不清的人伦。我对森说,我欣赏上海女作家张爱玲的为人处世,但我实在忍受不了她小说里的琐碎,那种柔软的勾心斗角,足以把人缠死。森对我说,他同样欣赏一位出生江南的男性作家的为人处世,但他同样忍受不了这位作家文章里的尖锐和世故。我总结说,凡是伟大的小说家都是深谙世故的,尽管他/她本人并不世故。森也总结说,中国近代以来的著名小说家很多出生在江南。
杭州西湖,是我和森无数次路过所面对的湖。有一次经过杭州,天热,我们索性不住旅馆,在西湖边坐了一夜。第二天到火车上呼呼大睡。
那天,我们第N次走过断桥,又坐在西湖边的石椅上。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森:“西湖千古不变,但在我们眼里却百看不厌。”
我:“不,西湖在我心中一直在变。你没发觉吗?我们一段时间内的生活心境是什么样的,我们看见的西湖就变成什么样。”
森:“你这是物为我用啊。”
我:“但西湖也万变不离其宗。”
森:“哦?”
我:“西湖可以说是江南文化的典型意象。白居易的词中说:‘江南好,最忆是杭州。’我简直要说:‘杭州好,最忆是西湖。’对江南情有独钟的人,心头都会有这个湖。”
森:“是的。西湖成了我们这些离家出走的游子思乡的一个寄托。只是……”
我:“说下去啊。”
森:“只是现代的江南都市被商业思潮冲击得太厉害,多元文化的介入,价值观念的支离破碎,人们情感的日渐疏离,使得杭州,还有江南的其他都市,已承载不起在外游子深切的思乡之情。”
我:“唉,是啊。宋朝词人柳永写道:‘杨柳岸、晓风残月。’杨柳岸指的就是西湖。西湖的本色是冷清的、萧条的。但是现代的白堤和苏堤游走着太多的旅客,熙熙攘攘的,白居易和苏东坡肯定不喜欢这么多人碾过自己的身体。”
森:“呵呵。也许到江南一些古镇上看看更有意思,那里可能有江南生态的真正根源。”
我:“对啊。你看陈逸飞那幅著名的油画就叫《故乡的回忆》,画的是江南的周庄。到古镇上看看会真正抚慰我们的思乡之情。”
森:“好吧,明天我们去西塘,它离杭州挺近的。”
我:“可以。江南这些古镇都是差不多的格局,不外乎小河、人家。”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西湖。
森:“真奇怪,每次看到西湖,我都觉得挺亲切,但它却从来不怎么澄明。”
我:“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起一个问题。同样是湖,我们在云南、四川看见的湖特别清纯、荒凉、出世,而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洞庭湖、鄱阳湖、太湖,包括这西湖,看上去却温柔、缠绵,还略带忧伤。”
森:“地理环境的不同也能映衬在地域文化上,西南高原上的湖被宗教统摄着,所以清纯、荒凉而出世;长江中下游的湖置于繁琐的人间,充盈着满满的人伦意味。”
我:“对了,我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他被放逐了,却又怀有理想。登岳阳楼俯瞰洞庭湖,他能得到人生的暂时调适。”
森:“是的。江南的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典型意象。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水大都指湖水(包括池塘的水),它平和、中庸、蕴藉,不像海水那样嚣张、绝对、崇高。湖是更适合中国人的意象,因为它在人伦。”